顾瑾双手接过灵果,都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呢,当即就道:“真不会?” 孟彰也就是这个时候走近过去的,听得这个问题,他眉头动了动,刻意拖长了声音。 “难道你觉得我会?” 顾瑾立时坐直了身体,就是太过紧绷了,邦硬邦硬的,跟木头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孟蕴站起身来,亲自给坐下来的孟彰送过来一盏茶。 她的身体遮住了孟彰望过去的视线,这便就给顾瑾带去一小段缓和调整的时间。 顾瑾急喘几口气,才勉强缓了过来。 孟彰也不在意,在空余下来的位置坐下,伸手去接过茶水,浅浅啜饮了一口。 是的,伸手接过,啜饮茶水。 因为到了阴神境界,孟彰哪怕还是阴灵,也已经可以凭借他自己的魂体直接接触阳世的物件了。 孟蕴来给他们两个做介绍。 “阿彰,这是顾瑾;阿瑾,这就是我的幼弟阿彰。” 顾瑾险些蹦起身来跟孟彰见礼:“阿彰郎君。” 孟彰收敛了表情,客客气气地回得一礼:“顾瑾郎君。” 顾瑾呆呆坐了回去。 孟昭一时没理会他,目光往旁边一瞥,直接找到了孟昭和孟显。 孟昭面上虽然也有笑意,但克制了,倒是孟显…… 一点都不曾遮掩,可谓是猖狂! “二兄……”孟彰拖长了声音。 孟显察觉不妙,立时想要控制,但因为太急切,面上表情都变得扭曲了。 “……嗯,阿彰,有事?” 孟彰定定看他一眼,回转目光去看顾瑾。 顾瑾又紧绷起来。 孟彰仔细打量着他,却也真的没挑出什么不妥来。 今日的顾瑾是特意收拾过的,一身青绿衣饰大方端雅,衬着他眉眼间掩映不住的温润越发的生机勃勃、尔雅平和。 孟彰鼻尖一动,精准捕捉到风中吹送过来的、在顾瑾身上萦绕不去的草木气。 眼珠微动,孟彰的视线就落向了坐在顾瑾侧旁的孟蕴面上。 孟蕴冲他笑了笑。 这便是她的回答了。 ——不错,这段时日以来,顾瑾都陪着孟蕴,更是在孟蕴无暇分`身的时候帮着她暂时接手她的药圃。 也唯有如此,顾瑾才会沾染上这股与孟蕴身上药草气味一模一样的味道。 “听说顾瑾郎君尤善书画?”孟彰问。 听到书画,顾瑾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而也就是到他放松下来,他才听清楚了孟彰的话。 他不觉看了孟彰一眼。 这可真是难得。 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的孟昭、孟显和孟彰交换了一个视线,却也都不曾多说些什么。 “只是有些心得而已,拙作……还算入得了些长辈的眼,便得了些夸奖。” 顾瑾回答说,刚才总放不下的小心此刻倒是不见了,但态度很认真。 是这一处亭子里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认真。 孟彰点点头,又问:“不知可否赠我一幅画作?” 顾瑾一愣,没想到孟彰就这样直接说了。 他连忙点头:“当然可以。我这便给你画一幅。” 孟蕴往外一望。 便有仆从自外间而来,很快在这亭子里给摆开了一条案桌,又给摆放上各色画具。 笔、墨、纸、砚的文房四宝,还有那一盒盒研磨得很是精细的颜料。 顾瑾扫了一眼,很快又从袖袋里的方寸囊中再掏出十几个盒子来。 孟彰只一眼,也能认出那些盒子中装着的颜料是何等的难得。 这些颜料本就难寻,寻得后想要将它们从原石提取出来辗做粉末调色也很不容易。 若不是看重他,想要得到他的认可,顾瑾怕是压根就不会将他的这些宝贝颜料给掏出来。 孟显凑到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问:“就这样?” 孟显的声音直接被锁在了这桌子周围,未曾落到那边厢正在忙活的顾瑾耳中。 孟彰看他一眼:“你还待要如何?” 孟显说:“我还以为……” 以为你要再为难为难他的。 孟彰摇头:“他很诚挚,阿姐交给他,不会所托非人。” 既然知道,既然看出来了,再为难人家就过了。考验人也没有这样考验的。 孟显亦是点头:“这倒也是。” 虽是这样说,孟显还是再三打量着孟彰的脸色。 “怎么?”孟彰问。 “这话合该我问你才对。”孟显说,“既然你都已经没意见了,缘何还是这样都一副难看表情?” 孟彰沉默少顷,抬眼看向正听着他们两人说话的孟昭和孟蕴,尤其是孟蕴。 “我只是觉得,顾瑾有些过分文弱了……” 他觉得,在孟蕴原本的命运线里,她到底是怎么会成为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的了。
第498章 顾瑾确实待孟蕴情深,也确实诚挚,但他还是太文弱了些。 真遇上祸事,他怕是扛不住事。或者说,他扛住了,但他只护住了孟蕴,没保住他自己,在孟蕴成为孟婆的道路上用力推了一把。 如果事情真就似孟彰猜想的这样,那……那就很难评。 他人好吗? 挺好的。 他护住人了吗? 护住了。 那她还好吗? ……不怎么好。 “文弱……”顾瑾大抵是误会了孟彰的意思,再转头去看顾瑾的时候那眼神都变了。 变得很有些诡异,变得让旁边的孟蕴脸色越发地难看。 还是孟昭怕孟显被孟蕴记后账,当即出声打断此刻他们手足四人这边很有些诡异的气氛。 “我看他虽然文弱,但有事他也能担起来,应该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吧?” “哦哦哦。”孟显这才醒过味来,他小心翼翼地偷看孟蕴的脸色,“原来阿彰你说的是这个……” 孟蕴扬着唇角冷冷看他。 孟显当即瑟缩了一下。 孟彰也很义气地帮他将孟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这般文弱,若是世道清平安稳,那倒是不算什么,可一旦世道争乱起来……” 孟彰摇摇头:“怕是就不太好。” 孟蕴脸色有些暗沉,她想反驳,但她又知道孟彰没说错,更没有任何的夸张。 孟昭、孟显转过眼去打量顾瑾,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阿彰说得没错,顾瑾看上去就是那种不善争斗、不够强硬果决甚至有些柔软的文人。他倒也不是不明白事理,但是吧…… 真要爆发争端,哪怕只是言语层面的,未曾真正厮杀,吃亏的也会是顾瑾啊。 这样的他,在恐怕就要爆发的混乱世道中,能护得住孟蕴吗? 能……让她安安心心地钻研药理、汤论,让她随心所欲地做她自己的事情而不被外人、外事干扰阻拦? 孟蕴绷紧了脸。 “真有要阻拦我的,不需他来,我自己会解决。” 她定定看着孟昭、孟显和孟彰:“我也是修行者。” “如果那是我践行道途将要面对的阻挠和封堵,那也是我该要自己去处理的问题。” “那是我修行的一部分。” 孟昭迎着孟蕴的视线:“如果他真的成为了你的伴侣乃至是道侣,他理应帮着处理。” 孟蕴不退让:“他能帮上我。” 孟昭立时就问:“怎么帮?” 孟蕴也毫不迟疑,飞快接话道:“他能帮我稳定情绪!他能给我继续往前走的力量!” 孟昭、孟显和孟彰听得孟蕴的这句话,非但没觉得高兴,反倒将眉头拧得更紧。 “他能给你继续往前走的力量?”孟昭问,“你自己就没有了?” 孟显也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彰只在旁边听,等孟蕴的回答。 孟蕴一滞,连忙分说:“我没有遇到什么事,自己也有继续往前走的力量,但是……” 她移开视线,不去看孟昭、孟显和孟彰,也没有去看那边正在专心画画、全然忘却了外间种种的顾瑾。 “就算没有人直白反对,就算他们在我、阿父、阿母面前从来不说我一句不是,甚至赞誉有加,但他们背过身去,眼神却又不是他们在我们面前时候的那样。” 孟蕴说:“天差地别,截然相反。” 孟昭、孟显都沉默了。 孟彰倒是知道些:“所以顾瑾不会?他是真的发自内心赞善你、支持你、钟爱你?” “更是他让你知道——在我们这些家人以外,还是有人纯粹地认同你?” 孟蕴立时转头回来看孟彰,眼中满是欣喜。 “没错!”她重重点头。 孟昭和孟显偏头看孟彰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异样。 ……不是,阿弟你竟然这就理解了?这么会的吗? 孟彰不由得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我见过,而且我也能感知到这样的情绪……” 孟昭和孟显的眼神一下子转做了然,甚至还隐藏了几分心疼。 见过也就算了,能感知到这样的情绪是什么好事吗? 能感知到就代表会被这样的情绪传染,更代表可能需要他去背负这样的情绪…… 每一个人情绪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背负太多、承担过多,保不定哪天就崩溃了。尤其,孟彰还是一个阴灵。 孟彰不由得有些无奈。 想了想,他抬手,头上束发的星河发带随风一动,投落一道影子。 影子凝实,转眼化作一条与孟彰头上一模一样的星河发带落在他手上。 孟彰就将这条星河发带递给孟昭。 “我走的是梦道。这些情绪我也只是感知过、承受过,然后就都在这了。” 他又说:“它们成不了我的负担,只会是我的资粮。” 孟昭简单检查过那星河发带,看那发带果真有在源源不断容纳从孟彰那边厢吸取过去的杂余情绪,便点了点头,顺手将星河发带往下递。 孟显、孟蕴跟着简单查看过,脸色才算是缓和下来。 接过孟蕴递来的星河发带,孟彰随手一捻,那星河发带便消散无影。 又或者说,它复归了本相。 毕竟,它本来就只是孟彰头上那条星河发带的一道影子罢了。 “说回你的事吧,阿姐。”孟彰看着孟蕴,“你在将你自己的一部分道心寄托在他的身上,你知道吗?” 孟昭和孟显也都看向了孟蕴。 孟蕴面色不动:“我知道,可这才是道侣,不是吗?” 孟彰又是皱眉,少顷后才道:“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阿姐。” 孟蕴一一看过孟昭、孟显和孟彰,也果真就将她自己来回打磨过无数遍的想法说道出来。 “道侣本就是相互寄托、相互扶持走下去的人,我觉得他可堪托付,也相信他对我的心意,同样的,我也相信哪怕是在岁月的磨洗之中,我们也能这样一直相互扶持着,笃行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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