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猜的话,该是明天。” “明天?”孟显重复着,又近乎下意识地问,“为什么是明天?” 旁边已经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黑无常范无赦插话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明天是初七啊。” “初七,正月初七……”孟显眼神一亮,又道,“人日。” 人日,传说中女娲初创·世,在鸡狗猪羊等动物后,于第七日造人。于是这一日,又是人族的生日。 在这一日,人族常能获取冥冥中的一点眷顾…… “人日是个好日子啊。”孟显抚掌一笑,唇角高高地扬起。 黑白两位无常看着他,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显没多理会,他再看得孟彰的屋舍一眼,起身对黑白两位无常一拱手:“那这里便劳烦两位神尊了,我且归去,待今夜子时之前再来。” 白无常谢必安和黑无常范无赦对视一眼,都是无言地挥挥手。 “去吧去吧。” 孟显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孟彰的院子。 他才刚刚除了这边,当即便往更前面的孟昭院子去。 孟昭原本还在屋子里的,这会儿察觉到孟显的气机在靠近,不等下人来报,他自己就在院子里等到了孟显。 孟显见得他,面上的笑再绷不住了。 “大兄,好消息。”他一迭声道。 孟昭见他模样,也猜到了什么,跟着孟显笑开:“是阿彰那里有消息了?” 孟显连连点头,将他刚才跟黑白两位无常等谈话都给快速且简略地说道了一遍。 孟昭面容越渐的放松,他重重道:“明日,明日。” “好!” “真是太好了!” 孟显肉眼可见的越加雀跃,他甚至还跟孟昭提议道:“大兄,我们去跟阿父说吧,让阿父也高兴高兴。” 听得孟显这句话,孟昭非但没有动身,反而还更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不,不需要。”孟昭说。 孟显不太明白:“大兄?” 孟昭摇摇头,叹了一声,问孟显:“你觉得阿父会没想到阿彰明日大概就能够真正破开他这一回的心结了吗?” 孟显沉默了。 孟昭替他将答案说道出来:“不,我们阿父他知道。” 不等孟显有反应,孟昭又说:“但即便如此,阿父现在也还总是有些担忧。你觉得是什么?” “因为阿彰的心结还没有处理好。”孟昭说,“在真正见到阿彰处理了他心上的郁结以前,阿父的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所以,不必你去特意告知阿父。” “没用。” 孟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些。” 孟昭摇摇头,带了孟显入屋:“来吧,先帮着我将家里、族中的杂事安排好,不然,我们明日怕是没办法去阿彰那边等他呢。” 孟显眨了眨眼睛,险些没能反应过来:“……族中的杂事?” 不过孟显也是灵醒之辈,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是阿父手中的那些杂事?”他问,同时看着孟昭的眼神也越加的拜服。 在他还只是慌乱无措地出昏招的时候,他家大兄已经真正地开始帮助阿父了。 孟昭带着笑,一点不客气地将高高、高高的一叠文书分给了孟显。 “没错,就是阿父手上的那些。”孟昭说,“我昨日的时候从阿父那里拿过来的。来来来,坐下来慢慢分理,我们兄弟二人合力,争取在夜深之前将这些文书都给处理了。” 孟显点了点头,果断接过那些文书,抱着它们去了他惯常坐的条案后头。 忙碌的,这一座府邸里并不只有孟昭和孟显两人,孟珏、谢娘子和孟蕴也都是如此。幸而,赶在子夜之前,他们还是将初七一日的事情提前做好了处理和安排,生生在忙乱的春节里挤出了一日的空当。 初六临近子夜的那一日,孟珏、谢娘子带着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人守在了孟彰的庭院处。 顾虑到孟珏这一家子的心情,黑白两位无常没有现身,而是遁入了挂在孟彰侧旁墙壁处的《酆都万象图》中。 “应该不至于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这个时候来给阿彰添乱的吧?”黑无常范无赦问着白无常谢必安,目光却在外间趴睡着的孟彰身上转了一遍又一遍。 白无常谢必安面上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谁知道呢?”祂说,“那些阴魔、心魔、天魔哪个胆子小的?” 黑无常范无赦很想去取自己的勾魂链,可到底是克制住了。 只因那些阴魔、心魔、天魔都是孟彰修行的劫数,是内魔,需要他自己去渡过,旁人倘若插手…… 怕是不但不能让孟彰从郁结中挣脱出来,还会让他深陷劫数之中去。 想到这些,饶是黑无常范无赦,都不免生了些焦躁。 “我们就该多给阿彰准备些好东西才是的。明明都知道阿彰现在是个阴灵,很容易招惹劫数,遭逢内魔,现在好了……” 白无常谢必安抄起招魂幡一杆子敲在黑无常范无赦的脑袋上。 吃了这么一记,黑无常范无赦终于冷静下来了。 “清醒了?”白无常谢必安握着招魂幡,问祂。 黑无常范无赦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清醒了。” 白无常谢必安哼哼一声:“清醒了就冷静。多看着周围,警醒着些,莫要真让阿彰招了别人的暗手。你是知道的,那些人的心到底有多脏,手到底有多黑……” 黑无常范无赦也拿出了自己的勾魂链,警惕地打量着四方。 “我当然知道。” 同族?那又怎么样?! 站在阴神那边的,对于那些人来说,就是背弃了炎黄人族,就是背叛了炎黄人族的利益,就不需要有任何的手软。 尽管炎黄人族里怀抱着这样偏激想法的人不多,但也确实存在。而曾经在这种偏激想法之下吃过大亏的黑无常范无赦,并不想要重蹈覆辙。 尤其这次重蹈覆辙所支付的代价,还会是孟彰。 被黑白两位无常的凝重谨慎所感染,守在孟彰院子处的孟珏、谢娘子也悄然警醒了几分。 倒是孟昭、孟显和孟蕴三个,虽然也保持着警觉,但看着就差了些。 正在梦海中徜徉的孟彰若有所觉,但也只是眉关稍稍皱起,但又很快悄无声息地舒展开去。 他仍在安睡。 时间如水一样无声无息流淌过,属于初六的时间走尽,然后在某一刻无比自然地进入到初七。 子时到了。 也是在那顷刻间,天地中升腾起一股无比磅礴、无比浩瀚、无比鲜活、无比欢欣的气息。 它似是突兀出现,又似是一直存在。它似是来自于天外,又似是超升于人海。 但不管如何,这一股气息就是在这一刻暴露于少数修行者眼中。 这股气息陡然收拢,收拢,再收拢,然后无声喷薄,像是天雨一样,洒向了整个人间。 随着这股气息的浇灌,清新、喜乐、护佑、慈爱、悲悯刹那间撞上了天地和人世里沉积的种种戾气。 戾气开始消融,那清新、喜乐和护佑的祥和气机则将所有人族收拢在它们的怀里。 天地一片清明。 即便此刻还是夜深时候。 这股祥和气机也落向九州地界,落向了安阳郡,落向了孟府,落向了还在案头上沉沉睡去的孟彰。 孟府也好,孟彰的院舍也罢,自然都摆设了诸多护持的阵法和禁制。但这一刻,面对这些祥和气机,种种阵法和禁制形同虚设。 这些都是天赐的好东西,惯来只有嫌少的份,哪里还会有人特意拦截? 清圣也厚重的祥和气机轻易笼罩住孟彰,沁入他的心神,无声却迅捷地清扫他魂体之中的沉郁。 孟彰资质卓绝,先天本源丰厚,又兼这段时间以来修行的法门和所使用的修行资粮都是最高品质的,即便是阴灵之身,天然招引邪晦,孟彰的魂体也还是远比诸多阴灵纯净,甚至就是跟那些生而纯洁的精灵相比也不会逊色。 是以这股清圣厚重的祥和气机在简单冲刷过孟彰的魂体,逼出些许邪晦之后,竟也不消散,而是凝练做实质,不断冲刷孟彰的魂体。 在这一遍一遍的冲刷中,孟彰的魂体表面竟然渐渐生出一个无形无质的流层。 这流层为孟彰隔绝晦涩,阻断外界诸多干扰,妙处多多。 但这并不是全部。 除了这流层以外,更多的祥和气机在某种造化道蕴的指引下,快速转化作生灵本源沉入孟彰的魂体最深处。 孟彰本就远比寻常阴灵厚重的先天本源在这些生灵本源的浇灌下,正在缓慢地增长。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珏和谢娘子两人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 这是庇护,也是眷顾,更是祝愿。 当然,像孟彰一样能够得到来自圣人的庇护与眷顾的,天下虽然不多,但也确实存在。 像此刻还在孕育中的司马慎,就是其中之一。 清醒地体会着这份眷顾的司马慎哪怕身在转生法阵里,也仍旧整理了衣冠,跪在地上向着天空大礼叩拜。
第420章 孟彰坐在龙舟的船头。 不是世族郎君惯常规规矩矩的跪坐,也不是修行者修行时的盘坐,而是更随性的垂足坐。 他双脚垂在船舷外,都快要触碰到梦海里的海水里。学城灯盏的灯光从船头处洒落,正正好照亮孟彰这一片地界。 感觉到魂体深处的变化,孟彰下意识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旋即也明白过来。 他撑着船舷站起,执手向天而拜。 待孟彰重新坐回去,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弯身在脚边的梦海处随意一捞。 梦海海水里的东西就落入了孟彰的手里。 是一捧星尘般的沙砾。 孟彰把这捧沙砾拿到眼前来细看。 沙砾柔软细腻,若不是孟彰亲自将它们从梦海海水中捞取出来的,怕是还要以为它们到底是来自哪处海滩的呢。 定睛看了这捧沙砾半饷,孟彰若有所思地转眼看这前方苍茫无垠的梦海。 今日的梦海甚是晴朗,不见了时常萦绕徘徊的薄雾,那七彩瑰丽的幻光四下荡漾,细看竟别有一番缱绻意味。 孟彰看看那苍茫梦海,又看看手上这捧星尘般的沙砾:“或许,我该入梦?” 将沙砾收起,孟彰将双腿从龙舟的船舷处抬起,一个转身直接在原地躺下。船首的这一片地界不算很宽敞,可孟彰是早夭,身量单薄矮小,别人躺不下的地方他却是刚刚好。 更别说,这龙舟乃是孟彰自己的梦境造物,似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它总是会顺遂孟彰的心意。 不需要高床软枕,没有安睡熏香,只是躺下而已,孟彰便察觉到一股浓重的倦意从魂体各处反馈到意识处。
765 首页 上一页 590 591 592 593 594 5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