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棕张张嘴,却不敢说话,只等着俑人梧先将话说完。 “今日你我忙活这半日,也不过是勉强将今日里的事情给料理罢了。明日呢?明日我是没什么事了,但你呢?阿彰要随阿庙行走各家,必不可能两手空空、一无所知的上门。你得帮着他准备……” “你接下来的半个月怕是都不能清闲。” “然后呢?”俑人梧顿了顿,“然后阿彰又差不多得出发去往洛阳了,他的行装和随行人员,也都得你来安排吧?” “再有,阿彰到了洛阳那边,跟现在立府洛阳那边的几家也必是要有所来往的吧,这也得你来帮着准备……” 俑人梧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看向孟棕:“只这一番盘算计较下来,我都要怀疑你到底是我的管家,还是他的管家了,怎地他的事情都得你来帮着料理?!” 听佣人梧数落一大通,孟棕也只是稍稍放松,并未为此骄傲自得。 “仆自然是郎主的管家。”他道,神色谦和忠耿,“是郎主看重小郎君,不希望小郎君为这些琐事烦扰,又怕小郎君身边的侍仆处事不够周全,出了纰漏怠慢小郎君,方才由仆接手小郎君的事情了而已……” 俑人梧摇摇头:“待阿彰他挑出了他的管家,你再将他带在身边教一教,便把那一应事情都丢给他们吧。” 孟棕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开始仔细沉吟,但最后他还是问道:“郎主,真的就将小郎君的事情给交出去?” 俑人梧笑了。 “麒麟子,麒麟子……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怎么可能被人拿捏住呢?” “可是!”孟棕下意识反驳,待他反应过来后,连忙闭紧了嘴。 俑人梧仍是笑着,他将手中杯盏举起,啜饮着杯中凝脂一般的酒液。 “再是先祖,再是前辈,那又如何?终究不是他自己。” “我若是不能及时脱开手去,只怕就要被这只幼虎给伤了。” 孟棕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俑人梧这番感触到底是怎么来的。 “小郎君一贯孝顺,郎主何以……” 俑人梧将嘴里的酒液咽下去,摇了摇头。 “阿彰他确实也是挺孝顺的。” 不论是与他意见相左的事情,还是孟彰自己不太喜欢的事情,孟彰都在尽力与他沟通,希望能达成一致,调和双方…… 任是谁来,都不能说孟彰不孝顺! “阿棕,昨夜里阿彰跟我说他不喜欢。” 孟棕才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关又陡然挤压在一处,似深谷,似峰峦。 不喜欢…… 对某些事情不赞同、别有想法,这些其实都是寻常。 世上诸事,因各人想法不同、认知不同、学识不同、眼界不同,便有不同的判断,再有不同的处理方式。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但喜欢不喜欢不同。 它更主观,也更唯心。 对于绝大多数寻常人来说,喜欢与不喜欢是可以被人影响的,也是可以轻易改变的,或许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可孟彰…… 他们郡城隍府上的这位小郎君,却不是那些寻常人。 尤其他还跟郎主说了。 显见,这件事情远不是小郎君随口一提那般简单。 他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孟棕,很快就舒展了眉峰,笑着拱手与俑人梧深深一拜。 “仆恭喜郎主。” 虽然郎主现下神色看着平淡,或许也会有更多的想法和计较,但…… 他必定也是高兴的。 小郎君能跟他袒露自己的喜恶,而不是似其他后辈对上长辈一样将来自长辈的训导全盘照收,本身就是小郎君亲近郎主的一种表现。 俑人梧笑了出来,原本还很是凝重的神色一下子便也转了晴。 “果真还是你知道我。” 孟棕笑着低头。 俑人梧重又将杯盏抵到唇边,一口饮尽杯中酒液。 待他将杯盏放下,他道:“接下来那些事情的分寸,你便仔细斟酌着处理吧。” “别太勉强了阿彰。”俑人梧最后叮嘱道。 孟棕没有抬头去细看俑人梧的面色,低眉顺眼地应声。 “郎主放心,仆知晓该怎么做了。” “嗯。”俑人梧应得一声。 孟棕复又对俑人梧一拱手,退出了书房。他得往孟椿府上走一趟,将孟彰定下的人选先跟孟椿说了,然后才会通知到孟庙这个正主。 但事实上,已经不需要他再往孟庙府上多跑一趟了。 ——他在孟椿府上见到了孟庙。 “你是说,”孟椿问,“阿彰要请阿庙领他熟悉族里各支各房?” 坐在孟椿下手的孟庙神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孟棕笑着回答道:“是呢,小郎君已经拿定主意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打扰了庙郎君。” 说是这样说的,但孟棕也真不担心事情在孟庙这里还会有别的答案。 要真有,孟庙的名录也不会出现在那本簿册之上不是? 孟椿矜持地沉吟少顷,看向下手坐着的孟庙,问:“阿庙,你认为呢?” 孟庙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站起身来,对主位上的孟椿拱手一揖。 “阿彰是我安阳孟氏一族的麒麟子,是我安阳孟氏未来兴旺鼎盛的希望,我安阳孟氏上下,正应当为阿彰铺平道路,如今不过是着我领阿彰熟悉族里上下而已,谈何打扰?!” 孟棕深知,这就是孟庙在跟他背后的俑人梧表明态度和立场了。 他先是感激地笑了笑,随后又连连摆手,代表孟彰谦虚几句并真诚地恭维过孟庙方才作罢。 孟庙含笑听着,态度也很是温和。 待到孟棕停下来,他方才道:“因我安阳孟氏在阴世里的郎君女郎着实不少,支系房室也多,一门一户地拜访过去是不太可能的,阿彰料想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他停住话头,思量过一阵,问:“不知道阿彰那里有没有更具体的章程呢?或者说,暂时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决定?” 孟棕抬眼,仔细看孟庙。 孟庙的神色认真,似乎真的很为这个问题发愁。 但孟棕知道,孟庙其实是想要更多在孟彰面前露面的机会。 若不然,孟庙要怎么跟孟彰联络感情,又要怎么跟孟彰展示他的能耐? 孟棕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孟椿的动静,孟椿却只是笑看着,并不说话,俨然已经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交给了孟庙。 孟棕垂落眼睑又抬起。 “小郎君那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仆出来之前都未曾得到消息,是以……” “仆不敢给庙郎君答复。”孟棕拱手弯腰,面带愧疚。 孟庙有些失望,也很有些为难:“这……” 但很快,他面上的失望与为难就一扫而空了,因为他听到了孟棕的提议。 “庙郎君如果真的为难的话,不妨随仆亲自回府跑一趟去问问小郎君。或许能顺道将其中诸事的章程给整理出来呢?” “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孟庙笑着点头,不过他另又问道,“我看这几日郡城隍府上都忙得很,我直接跟你去找阿彰的话,会不会太打扰了他?” 孟棕摇摇头,更似乎是想到了旁的什么事情,面上原本只是客气的笑容就深了许多。 “庙郎君的到访,或许正好解救了我们小郎君呢!” 这一下,不仅仅是孟庙,就连旁边一直旁观的孟椿面上都显出了几分奇异。 “哦?”孟庙偏头看向孟椿,发出了一声询问的单音。 解救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啊。 孟棕摇摇头,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 “我们郎主说,昨日里小郎君跟他说不喜欢这些事情了。”他道,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上头孟椿、孟庙两人微微变化的神色,“今日晨早小郎君来正院拜见郎主的时候,看见了仆等送来的各色帖子……” 孟棕摇了摇头,虽没有继续说道下去,可他的脸色却已经将一切都说了。 孟椿、孟庙两人沉默得一瞬。 “阿彰不喜欢啊……”孟椿叹了一声,“这可不是小事。” 孟棕跟着点头,脸色也有些苦恼:“可不是,我们郎主当时脸色都变了。” 孟椿反而更担心了,他连声问道:“那阿彰呢?阿彰可有跟他拗?” 孟棕摇摇头:“这事……仆不知。” 他很快又补充道:“不过据郎主说,那都是昨夜里的事情了。今日晨早小郎君去往正院拜见郎主的时候,仆瞧着跟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孟椿也好,孟庙也罢,都很灵醒地无视了孟棕话语里的那句“据郎主说”…… 笑话,孟棕生前就是孟梧的忠仆,跟着他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落入阴世后又随他征战四方,最后更帮助他镇守安阳郡这一方地界。 若没有孟梧示意,似这等私密之事,孟棕会这么轻易就给他们说了? 孟椿、孟庙的脸色也随之放松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毕竟是血亲的祖孙俩,若他们两人真的非要跟彼此较劲,那就不太好了……” 孟庙的道行到底是比孟椿差了不少。 单从孟椿面上看来,他俨然就是只担心孟梧、孟彰这一对祖孙的关系,可孟庙的话,却是多少夹杂了些旁的更为微妙的东西。 孟棕也陪着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孟庙面上的破绽。 孟椿看了孟庙一眼,索性接管了话题。 “看来阿梧到底是更疼阿彰的啊……”他叹了一声。 孟棕也是一叹,却道:“也是小郎君孝顺。” 孟椿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细问道:“所以你过来的时候,阿梧到底是怎么说的?” 孟棕一整面色,严肃且恭敬地将孟梧的话给复述了一遍,然后道:“郎主的意思是……” 他向另一侧的孟庙一拱手,深拜下去。 “在这些事情上,怕是得要庙郎君多担待些。” 孟庙压下眼底的喜色,也郑重地站起身来,向着郡城隍府的位置深揖一礼。 “请梧祖放心,庙必定不负所托!” 孟棕脸色放松了许多。 待孟棕退了出去由孟械陪着稍作歇息,孟庙看向上首的孟椿,压抑许久的激动、欢喜流泻了满面。 “阿祖!” 孟椿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却也是笑着对他道:“阿彰既是不耐烦这些事情,又在族里挑中了你,那便是你的机会。” “难得阿梧也没出手干涉,你得多多谨慎多多用心才是。” 孟庙重重点头。 但在他退出去找孟棕,要跟着他一同去郡城隍府的时候,孟庙还是没按捺住心头的疑惑。 “阿祖,梧祖这次能轻易抬手让这件事落到我们宗房,是不是还有别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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