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面上笑意不减,甚至还更加深了些。 “依我说,你们倒也不必如此可惜。” “哦?”谢礼发出一个单音,看定了孟彰问,“可是孟彰郎君你听说了什么?” 孟彰摇摇头,说:“倒也不是。只是……” “你们想一想,那位商王虽是从殷墟里出来了,也明说此后将要率领部卒镇守长城内外,可他也没有说过他往后就再不会返回殷墟了不是?” 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被孟彰这么一点,也理解了孟彰的意思。 他们想了想,都是收敛了眉眼间的可惜,各自点头不已。 “确是这样。” “对,那商王从殷墟里出来,可没说往后就不返回殷墟了啊?而且,殷墟那里也未必就会甘愿放他一个人在外头,总也还是会关注着些的。” “……有关注,也就会有补贴,会有来往……” 似这些枝蔓攀缠、藕断丝连的事情,他们这些世族儿郎、高门子弟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也不必孟彰再来多说些什么。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时俱都情绪高涨,或是垂眼盘算着该从哪里跟殷墟里出来的人联结关系,或是低声和身侧亲近的伙伴交流着可以着手的方向,也是热闹得很。 孟彰含笑看着,也不打扰。 直到这一阵高昂的情绪渐渐沉降下来,这些同窗们的目光又开始汇聚到他身上来时候,孟彰才适时地将话题给带回到舆图学习这件事情上。 “说起来,那舆图梦境你们也都在演练了,可有什么收获?” 明了孟彰不想再提及殷墟,王绅、谢礼等小郎君小女郎们亦不勉强,都很配合地让话题停留在舆图学习之上。 “……说来也是惭愧,那梦境我看诸位同窗摆弄时候,只以为简单,可真到我自己上手去尝试了才知道其中的难处。”一位郎君苦笑着道。 与他隔了四五个位席的另一个小郎君也是满脸的头疼。 “可不是,那舆图在梦境中说是像随意拼接的碎片一样,可真正的让我自己动手来,却总是对不上。不是这里的地气联络出了问题,就是那里的山脉走势不对,甚至是灵机碰撞激荡,反令那梦境也跟着动荡起来。……” “真有这样为难么?我瞧着也没有那么为难吧。我们可都是入了道的修行者,各个的记忆力都比寻常人要强大,莫说是那些舆图碎片之间总有着这样那样的关联存在,就算是没有……全凭我们自己早先的记忆堆砌梦境,也该是能成的吧?” 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也不全都是在吐苦水,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坐得稳稳当当的,似乎很是轻松,一点不见为难。 更甚至,觉得轻松、多有进益的小郎君小女郎们还要比觉得为难的同窗来得多。 那些叫苦的小郎君看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同窗,只觉得越发的愁苦。 “我们也不知道,可就是总有这里哪里不妥当的。唉……” 孟彰等这些同窗们停住话头,才出声问道:“你们的同伴呢?早先我们开始说起这个办法的时候,是建议要结伴着相互学习的吧?” 孟彰的目光在这些面色发苦的同窗身上停了停,便找到了往日里同这些同窗较为亲近的伙伴,看着他们无声地询问。 那些被孟彰目光锁定了的小郎君小女郎们面上不见心虚,更多的还是和那几个叫苦的伙伴一样的愁苦。 “我们也不是没有帮忙……” “……我们也都帮着仔细想过办法了,可就是,就是没什么效果……” “这真怨不得我们……” 孟彰一面细看过这些为自己辩解的同窗,一面也留心着早先时候叫苦的那几位,见他们面上没有不忿,相反还渐渐带上了愧疚。 他便明白了,这几位一直在为舆图学习发愁的同窗是真的没有被其他同窗慢待。 他们的问题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孟彰沉默了一阵。 王绅、谢礼、庾筱、李睦、明宸这些诸位同窗中佼佼者们都只在旁观,并没有插手孟彰和其他同窗们的交流。 不对,不能说是旁观,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观摩。 孟彰用眼角余光瞥着这些同窗们,心里可谓是明镜也似的。 他们该是想要从中再多看出些什么,不论是处事,还是来往交流。 这其实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的一种践行方法。 孟彰并不理会,他思量得一阵,说道:“诸位同窗往日中,对舆图一类的知识掌握可还算正常?” 那几个叫苦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彼此对视得一眼,又齐齐转了目光来,对孟彰无言苦笑。 孟彰也就都明白了。 这几位…… 或许真就是对舆图、地理这方面的东西天然为难。 孟彰沉默一阵,问道:“如此,你们可还愿意花费心力和时间去学习?” 那几位小郎君小女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对孟彰点头。 其中一个小女郎更是抬着头直直迎着孟彰的目光,说道:“……我们不能有明显的弱点。” 不独独是另外的那几位小郎君小女郎,就是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其他人,也都沉默了一阵。 孟彰无言抿唇,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那几个小郎君小女郎们听得,也是愣了愣,然后才意识到孟彰到底都说了什么。 “我、我们要怎么做?”一位小郎君急问道。 剩余的几人也都紧紧盯着孟彰。 孟彰摇了摇头:“此事不急,待回头我往梦境中去找你们细细询问过,或许才会有答案。” 那几个同窗怔了怔,有些不解。 孟彰冲他们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今日里学里的课已经上完了,时间不早,我们再不回家去,家里人怕是要担心的了。” 学舍里的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这才醒过神来。 “很是。” 他们中的一些人转头往外间张望一阵,判断出此刻的天色,各自点头附和,同时也不忘收拾他们自己的席案,准备归家去。 “今日晨早我从家里出来时候,家中的长辈才提醒过要早点归家,不能在外头逗留呢。” “我家也是,幸而今日里大家都在,倒还不用太担心,若只是得我自己在,那回到府里以后,怕是就不妙了……”
第240章 不独独是童子学学舍里的寻常小郎君小女郎们,包括王绅、谢礼、李睦、明宸这些平日里能自己拿主意的人动作也是异常迅速,半点不敢怠慢。 这一比较起来,反倒将动作流畅却不见紧张的孟彰给衬出来了。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这些出众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看得清楚,心里也只觉得羡慕。 要是他们也能有这样的宽松自由,那可就…… 然而,类似这般的念头都还来不及完全萌发,就都被他们自己给掐灭了。 孟彰这宽松的自由是他自己争取来的,是早先在帝都洛阳里闹出来的一层层风浪给奠定下来的。没有他这样的本事和手段,纵然给了他们这样的自由,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承接下来。 毕竟,没有出事倒也还罢了,真要有个什么风浪,遭殃的头一个就是他们自己。 待孟彰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来的时候,学舍里再没有旁的小郎君小女郎了。 他被落在了最后。 此时天色已经沉暗,厚重的暮色在他左右垂罩下来,几乎将天光都给吞没了去。 孟彰才刚从学舍里走出来,就停住了脚步,往西厢房的位置看了过去。 在他视线着落点处的,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顾旦。”孟彰道,“你是在等我么?” 随着孟彰的声音落下,那道身影动了动,从暗影中走出几步,来到昏薄无力的天光边沿处。 却不是旁人,正是孟彰在这童子学里的书童顾旦。 顾旦拱手与孟彰一礼,唤道:“仆是有些事情,想要告知公子。” 孟彰颌首,问他:“可需要换一个地方?” 哪里就需要换一个地方了?如今这童子学院舍里,除了他们这两人以外,也就东西厢房还有寥寥几个人在。 东厢房里两位先生,西厢房几个太学书童,再没有旁的人了。 顾旦露出一点笑影,承领了孟彰的好意,随后却摇头道:“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只在这里就可以了。” 孟彰便也没有坚持。 顾旦更不愿意浪费孟彰的时间,以免耽搁了孟彰的行程,他伸手往袖袋里去,再拿回来时候,他便将手掌对着孟彰打开,露出躺在他手掌上的东西。 饶是孟彰,在定睛看见那顾旦手上的东西时候,心神也被激起了些许涟漪。 躺在顾旦手掌上的,是一条拇指大小的圆润灵虫。 那灵虫足有十二节,浑身有文气缠绕不去,别样的清正儒雅。 “书虫?”孟彰心神一动,没有特意收敛声音,但那声音却也奇异地只传入东厢房的位置,而完全没有往西厢房那边厢漏去一星半点。 顾旦自也清楚这其中的分别。 他看了一眼孟彰,眉眼间更显出几分感激,却是更快地应了一声。 “是书虫,”他同样没有控制自己的声量,但却是加快了语速,“昨夜里仆在灯下夜读,发现了这一条书虫,今日特意将它敬献给郎君,还请郎君收下。” 孟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而这个时候,东厢房里那听见动静的两位先生已经走了出来,此刻正站在东厢房门内看着这边厢的动静。 这两位先生都是聪明之人,哪怕孟彰和顾旦谁都没有说得很明白,可他们也已经洞悉了孟彰和顾旦这两人之间的分歧。 不,其实也不是分歧,就只是一点小小的争议罢了。 自顾旦将那十二节书虫暴露在孟彰面前以来,孟彰便只将他们两人的对话隔绝在西厢房之外。 这是孟彰好意,既想要让顾旦凭借这十二节书虫入了东厢房这些先生们的眼,乃至是正式等到太学各位先生的认可,成为太学的生员,又不愿在事情尘埃落定以前为顾旦招惹麻烦。 要知道,最为招惹世人嫉妒的,其实不是天边之人一步登天,而是身边熟悉的、和他自己没有多大不同的人忽然富贵。 孟彰担心童子学西厢房的这些书童们会挤兑顾旦,反而给顾旦留下些什么心理阴影。 当然只是心理阴影,这里毕竟是太学,上头有学监、先生和监管看顾着,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倒也不至于。 可即便只是心理阴影,也很是晦气。 似这等晦气,能免得了,孟彰觉得还是免了的比较好。 而顾旦…… 顾旦显然明白孟彰的顾虑,也承领了孟彰的好意,但他亦同样的固执,只想要将这十二节书虫献给孟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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