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灵宝道如果只是想要从中分去一杯羹,取得些许好处,那自然是不需要过多计较。 但问题是,他们不只是想要如此。 他们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将早些年间败亡的影响抹去,重新追回灵宝道与那元始道、太上道的差距。 他们想要更多。 如此,当然得兵行险着、另辟蹊径。 不然,他们灵宝道凭什么赶超元始道和太上道呢? 那孟彰小郎君如今就读洛阳太学的童子学,元始道、太上道再怎么眼拙,也不可能连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绽放道光的灵宝给忽略过去吧。 太上道、元始道应该已经同他们灵宝道一样,都有所动作了。所以现在的关键是,看谁家给的价码高、谁家投注的地方更巧妙。 “我们得更灵巧些。” 国师闻仲这样想着,也很有些头疼。 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会被大多数人忽略过去而又正合适他们加注加码的呢? 殷寿坐在那里,近乎是笑看着自家这位老师颠来倒去地想答案。 国师闻仲自己苦恼大半日,眼角余光瞥见殷寿,心神一定,也不顾虑太多,直接就来求助。 “大王,你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殷寿也并不是真的要拿捏国师闻仲。 听得国师闻仲的问题,他直接就开口了。 “老师是心里太过惦记灵宝道,以至于当局者迷,忽略了某些关键人物。”殷寿先道,然后又利索地吐出两个名字,“孟昭、孟显。” “孟昭、孟显?”只听这两个名字,国师闻仲也就能快速地想明白了这两人同孟彰的关系,“是那小郎君的兄弟?” 殷寿点了点头:“确是。” 国师闻仲沉吟着梳理心中思绪。 “大王以为,这两位会是我灵宝道合适的切入角度?” 殷寿再点头,他给了国师闻仲一个问题。 “老师觉得,倘若孟彰小郎君真如我等所料想,是大罗仙入劫而来,身上自有‘天命’护持庇佑,那他的父母、他的兄姐,真就只是寻常?” 国师闻仲面上神色一顿,旋即缓缓摇头。 “不会。” 大罗仙入劫,怎么看都不可能无缘无故,且入劫历世之时,与天地及众生所联结的因缘都必定有祂的用意。 这些秘事,寻常人或许不会知晓,但却绝对瞒不过这位出身灵宝道的国师闻仲。 “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国师闻仲缓缓道,“一切都该有个前因。” 殷寿也是点头,他随即又道:“何况孟彰如今也和我们一样,只是个阴灵,很难真切地影响到整个天地的局势。而,纵然不看旁的,只看他的愿景,他也必定要将自己的动作扩散到阳世天地那边去。” 国师闻仲了然地接话。 “最适合他的,就该是他的那两个兄长了。” 殷寿目光中闪着亮光。 “所以,孟昭和孟显,才是我们灵宝道真正的机会。” 国师闻仲一面点头赞同,一面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疑虑。 “可是孟昭和孟显也是世家子吧。他们也需要支撑起孟氏家族,如今眼看时局将乱,他们该会将更多的目光和精力集中在安阳孟氏这个家族本身的吧?” “未必。”殷寿给出了国师闻仲最想要的答案,“老师可莫要忘了,孟昭和孟显仍是小辈。” “他们确实是要支撑家族的世家子,但在时局混乱,家族运势沉浮的当口,原本支撑着家族的那些支柱,儿科未必就会愿意放手让更年青的一辈子侄来。” “孟昭和孟显……乃至于更多的年青一辈郎君、女郎们,更合适的安排其实还是去为家族开辟新路,寻求崭新的发展方向。” 国师闻仲越听,面色便越是舒缓。 精神放松下来的他,终于也找回了属于闻仲的机敏和灵慧。 “越是世道混乱,世人就越想要寻求一种寄托,尤其是精神和神魂方面的。” “道门。”国师闻仲先说了这两个听着简单实则非常不简单地话语,顿了一顿后,他想到了什么,又咬着腮帮子沉声吐出两个字,“佛门。” 殷寿很能理解他这位老师的心情,他默然地点了点头。 “孟昭、孟显是再确定不过的炎黄族群血脉,莫说是佛门如今还尚未曾正式入局,就算已经入局了,他们的选择也很明显。” 殷寿只是略一停顿,就轻快继续道:“我们暂且还不需要理会佛门那些人,真正要防备的,还是元始道和太上道。” 国师闻仲也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他站起身来,对殷寿一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大王再有什么安排,尽管给我传讯。” 殷寿笑着点头,也从座中站起,送国师闻仲离开。 “老师尽管放手去办,”他道,“阴世这里的事情有我,我会准备好的。” 国师闻仲连连点头,大踏步离开。 到国师闻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面前以后,殷寿心下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下可是能够放松些了……” 倒也不是国师闻仲惹他不快,让他想要将人撇开,而是……亏欠。 不管怎么说,国师闻仲都是他的老师,当年也是他和大商败亡了,所以才导致他的老师亏欠自家法脉许多。 他虽然不至于将所有的因果与孽债都背在自己的身上,但总也还愿意承认这份亏欠的。 如果他能帮着老师闻仲将这份亏欠偿还些,他自己心里也会好受很多,何况…… 闻仲老师将更多的心神投注到灵宝道那边厢的话,对他这边的关注就会消减许多,他也就能有更多的余地腾挪周转去做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殷寿大踏步返回宫殿里的时候,一只手却悄然间隐在了衣袖里,无声摩挲着那里藏着的一节雪白狐尾。 殷商阴世龙庭里诸位商君、商子的定议以及后续殷寿同国师闻仲之间的商谈,或许都环绕着孟彰,但在这一刻、这一个当口,孟彰却不曾太过了解。 真正明白其中种种因果变化的,还得是时间长河下游里守着炉子在奈何桥头熬汤的娘子。 娘子抬头细觑那变化的运数半饷,半扬起红唇,笑得温婉。 少顷后,她收回目光,细致地看向炉子里的汤水。 “喝了吧,喝过这碗汤水,便好上路了……” 她取了灰碗来,将一碗汤水从雾气氤氲的炉子里舀出,递送到站在她面前的一个阴魂面前。 可倘若要说孟彰自己对那些运数、因果的变化完全不了解的话,那倒也不是。 这会儿坐在马车里,正往小燕巷去的孟彰就很不自觉地出神了半饷。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他才刚回神,侧旁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同车的谢远。 谢远先前也不敢贸然打扰孟彰,就怕打断了孟彰的思路,搅扰了孟彰心中的灵机。但这会儿孟彰的心神已经回转,他也就不需要顾虑了。 孟彰摇摇头,倒也不瞒着谢远:“只是觉出了些欢喜,该是得到了些什么收获。” 些? 谢远沉吟一阵,忽然抚掌一笑,对孟彰道:“那该是好事。” 孟彰面上也露出了笑意,点头道:“确是好事。” 真的是好事。 哪怕孟彰能体察到的只有一点欢喜,但那已经是足够明显的信号了。 ——旁的可以暂且不论,商老爷子背后的那一份力量,它不会成为孟彰的阻滞。 更甚至,它很可能还会站在孟彰这边厢,给予他更多的支持。 这如何不是好事呢? 炎黄族群发展到如今,内部早已经纠缠了许多许多的力量。在阳世天地里,因着寿数、胜负等等等等的缘故,这问题确实仍旧存在,但也不会比阴世天地这边厢还要复杂。 阴世天地这里的势力交错,原比阳世天地那边厢混乱得太多太多了。 它们都不是岁月以及空间就能够消磨、抹去的。 但这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所胶缠的因果各方,既然都已经落到了阴世天地里,那就全都是败者。 可即便是阴世天地里的阴灵,真正难以消解磨灭的因果恩怨,也已经在最开始的时候各自给想办法处理了。能容许彼此存活到如今且还一直存活下来的,怎么着都不可能是那真正的你死我活的仇怨。 既然不是,既然彼此都在这阴世天地里存活,那么不论是谁,都得要有交流的时间和空间。 孟彰要做的事情,是要遍及整个炎黄族群的。他理所当然的,也需要尽量争取族群内部各支系、各方的支持,消减那来自阻挠者的滞碍。 谢远看了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竟是不知道该不该细问。 孟彰察觉到他的异样,便转了目光来看他,笑问道:“阿远?” 谢远心神一定,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放松下来,让自己的身体倚靠着车厢的厢壁。 “阿彰,你知道那商老爷子的根底?” 孟彰摇了摇头:“不完全确定。” 也就是说……其实还是有些猜想的? “那,是哪一家呢?”谢远这样问着,心里还不断地开始搜刮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想要从中找出一个相合的答案来。 “不是哪一家世族,”孟彰先摇头,然后在谢远下意识抬眼的动作中,给出了他自己的推测,“它该是来自更久远的势力。” “更久远的……”谢远都被孟彰的说法给吓得愣怔了,一时间什么都没想,只能呆呆重复着孟彰的只字片语。 孟彰对他颌首,确定他没有说错他也没有听错。 谢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才挣扎着从那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来:“商?” 孟彰道:“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 谢远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九成了。 对于孟彰,他比孟彰自己还有信心。但问题是…… “你怎么知道的?” 还没等孟彰回答,谢远自己就先摇头了。 “这个问题你不必回答我,你且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过……” “阿彰,”他又问道,很有些紧张,“老爷子他知不知道你猜到了他的根底了?” 孟彰失笑,却是点头,回答谢远道:“我看他该是知道了的。” 说着,他又安抚谢远道:“你且安心,商老先生并没有什么恶意,显然他并不觉得冒犯。” 谢远听着,自己也快速回想过商老爷子当时的反应,心里也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不冒犯就好,不冒犯就好……” 谢远方才是真的担心。 他倒不是担心商老爷子会拿他怎么样,而是担心孟彰。 商老爷子隐匿身份居住在帝都洛阳里,显然不会只是想要打理一个棋社那么简单。他以及他背后的那“商”,一定有他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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