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看他的这些同窗们年岁不大,但经受家族、宗门教导,得以从族中、宗门里脱颖而出,成为这一处童子学的生员,又怎么可能真当作寻常的幼龄儿郎看待? 谨慎,必是他们身上少不了的一个优点。 就似现在这些出自他的梦境世界的烙印一样,哪怕他们相信他,也不怀疑他真的会借助这枚梦境烙印、这方梦境世界多做些什么,他们仍然不会将这枚梦境烙印直接收入自己的魂体里,而是将它们另行安置在手边的一件件玩物中。 或是腰间的一枚垂珠,或是发间的一条系带,或是囊袋表面一幅绣样…… 索性类似这样的东西,他们身上多得是,即便这枚梦境烙印真有什么问题,了不起舍去那件玩物就是了,于他们能有什么损伤? 待那一枚枚梦境烙印被收取,这方梦境世界也便悄然崩解,重又散作一缕梦境道炁回到孟彰手上。 孟彰五指随意一收,那缕梦境道炁亦随之消散无形,连丁点渣滓都没能剩下。 王绅、谢礼等人下意识地张目往外间看去,却见那天色尚早,压根就不是过去多长时间的样子。 纵然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但当事实完全摆放在眼前的时候,王绅、谢礼这一众人等也是心绪震荡,一时难以自抑。 竟是真的…… 梦境大半日时间过去,这梦境之外却只在须臾。更甚至,他们在那梦境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想,到如今也仍旧记得清楚深刻,不曾有过一点的遗漏。 修持梦境世界一道的修士,他们家绝不能没有! 李睦、明宸等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倒是平和得很,压根儿不着急。 孟彰将这学舍里各位同窗的心思变化看在眼里,竟奇异地生出了些乐呵。 他这算不算是以一己之力,将隐在正道之外的梦道修士给推送到主流的视野之中来了? 孟彰心下暗笑,但这一点笑意也很快就淡去了。 梦道不是不容于主流,也不是不显于主流,只是在梦道修士本人以及各家的有意无意之间,挪移到一个不显眼的、随时可能被忽略过去的位置而已。 可这样的不显眼、这样的随时忽略,其实很不真实,甚至是过于刻意了。 没有谁,真的会小看、忽略梦道。 起码各家势力里没有。 还是那句话,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所以会轻易被梦道的手段惊艳,笃定主意要在自己家族的布置里给梦道修士留出一些位置,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年岁尚小,他们家中的长辈有意无意阻拦着,不让他们提前触及到这些而已。 要知道,对于世家来说,梦道真正的便利之处,还是在于种种信息的收集与筛选呢。 “诸位可还有什么问题?”孟彰又问道。 王绅、谢礼等人俱各对视过一眼,摇头:“没有了。” 孟彰看向另一边厢的李睦、明宸等人。 李睦领着他家的那几个师弟师妹摇头,也道:“已经很明白了,没有什么含糊的。” 孟彰便颌首:“既然如此,大家便各自归去了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倘若还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家里人怕是就要担心了。” “剩下的事情,待各位家去后,再与同一队伍组列的同窗在梦境中联络交流就是了。”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等人也没有多少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愿,几乎没有多做犹疑,直接就对孟彰点头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王绅先对孟彰道,他随后又抬眼,扫了那些个同他一样出身世族高门的小郎君小女郎一眼,“今日事情比较多,料想大家都应有些乏了,梦境世界里学习舆图的事情也不急着这一时,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今日各位同窗回去以后,不妨先好好休息一阵,也好调补精神不是?” 王绅说是好好休息,但此间学舍里,包括李睦、明宸这些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所有的童子学生员却又心知肚明得很。 今日剩余的那些时间,都是留给他们跟他们家中、法脉里的那些长辈交流用的。 今日这一场梦境,看似没怎么劳力,也没有花费他们现实里太多的时间,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绝不稀松平常,甚至很是重要。 他们需要先将这些事情上报家中族里,看看家中族里到底是个什么做法、什么决断,他们往后……也才好做事。 心里惦记着这些事情,王绅、谢礼、庾筱等人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去时候,都显出了几分心不在焉。 孟彰不打算多做理会。毕竟他也有他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而且很多。 每一桩一件,都必定会耗费他不少的心力。只要王绅、李睦这一群同窗的动作大差不差,没给他招惹来什么麻烦,他也懒得管。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有人却放不下心来。 “彰阿弟。” 好不容易处理了孟庙递送过来的杂事以后,孟彰才腾出闲暇准备去回应阳世天地那边厢传来的孟显的呼唤,就听到耳边陡然想起一阵海浪声,那海浪声中又传来一阵呼唤。 孟彰第一时间便确定了那阵海浪声的来历。 是杨三郎这个鬼童。 他动作不停,随手便将一点意念送入了那收在随身小阴域里的小海螺处。 小海螺中传出一阵空明浪潮声,那浪潮声规律而舒缓,但传递出去的意思却很是明白。 “弟正有事须待处理,还请杨三兄稍待。” 杨三童听得回复,心中也是一个咯噔,映照在朦胧烛火里的面容更是显出了些茫然。 他坐在值守的小屋里,守着面前一炉炭火,久久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摆放在他身侧的、未曾置入烛火的素白灯笼那灯笼纸中,一个孩童模样的画像人物忽然动了动,竟是抬眼看他,问他道:“怎么样?彰小郎君他怎么说?” 杨三童那不知飘忽到什么地方去的心神这才被拉了回来。 他默然半饷,回答问话的白长姐道:“彰阿弟还没有回信。” 白长姐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即便没有听到白长姐的话语,那灯笼的画像人物也没有办法真切显现出她这会儿的神情变化,但凭借彼此的了解,杨三童还是发现了白长姐的不自在。 “……彰小郎君是怎么说的?”她问,“你原话说来。” 杨三童便学着孟彰的话,将那回答给复述了一遍。 白长姐的声音肉眼可见地多出了些松快。 “这会儿彰小郎君大抵是真的有事,我们不多打扰他,只耐心等着,等着彰小郎君他联系我们就是了。” 杨三童应了一声。 白长姐也很是奇异,明明这会儿的杨三童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自己也没有话要再跟杨三童交待的,可她就是没有断去彼此间的联络,她什么都没有做。 “长姐。” 这一声长久沉默以后忽然响起的呼唤,只甫一落入人耳,似乎就激荡起某种预感。 白长姐有些想切断联络。 可到最后,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手也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不见任何的动静。 “……嗯。”她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长姐,遇到事情就找上门去,我们是不是太过了?” 白长姐那边的情绪似乎激荡了一阵。 “我们准备好了报酬的。”她道。
第208章 听出白长姐话语中的强作从容,杨三童胸中那口闷气便泄了些。 “准备好报酬就可以了吗?”他问。 何况,难道你就真觉得我们准备的这所谓报酬,能够诱孟彰动心? 后面那一个问题杨三童并没有问出口来,都被堵在了咽喉里,可白长姐却也听出来了。 她那边挂不住脸,又心里发虚,无措之下,不由得闷声喝问:“杨三,你是在质疑我?!” 杨三童笑了一声,不是更挑火的嗤笑,而是类似于挫败的自嘲。 “我是在笑我自己。”他道,“我笑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这样的虚伪了……” 他要真觉得这样的行事不妥,那他刚才联系孟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任何的迟疑? 要知道,那小海螺在他的手上,什么时候联络孟彰、什么情况联络孟彰、要不要联络孟彰……这些事情确实不是他全部能拿主意,可真正做的人,却是他! 白长姐心头的闷气似乎全部泄尽,也是半饷无言。 “……长姐。”杨三童忽然唤了白长姐一声。 白长姐低低地应:“嗯?” 杨三童的目光放长放远,似乎越过了这重重宫禁,看向了更高更远的天穹。 “这一次我们收集到的那些消息,就别算作报酬了吧。算我们收集到比较紧要的情报,履行我等诸兄弟手足同孟彰小郎君的约定,所以分出一份交付给他……” 白长姐没有立时应答,她在思量着什么。 “长姐。”杨三童没有太在意白长姐那边的反应,又低低唤了一声。 白长姐仍是回应他:“嗯。” 杨三童不知正在想什么,声音渐渐渐渐接近呢喃。 “我有些怕了。” “这帝宫,太可怕了……” 白长姐心中沉沉,却只听着,简单应一声以彰显自己的存在。 “它吃人……我怕在这里待得久了,别说你们,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来……” 白长姐眼睑垂落,脸不忍地偏了偏。 她周身的气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森寒似冰,无穷无尽的阴气正源源不断地呼啸而出,将这一片地界化作冰冻绝狱。 也幸好屋舍里有阵禁封锁,不然这一番动静传出去,他们这处隐蔽家园怕是得漏了痕迹。 “你若受不住,就回来吧。”白长姐对那边厢的杨三童道,“我们一众兄弟姐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大不了,我们还同以往一样也是可以存活下去的……” 白长姐似是卸下了什么,这会儿轻松了不少,面上甚至又显出了几分笑意。 “他们那些大人、有心人要争,便由得他们争去,我们这些小孩儿不奉陪了,我们自个儿玩自个儿的!” 白长姐很有几分笃定。 杨三童知晓白长姐的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不是因为他们这些鬼童胎灵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独立于旁人纷争抢夺之外的能力,而仅仅只是因为——成人对于他们这些鬼童胎灵那接近无视的包容而已。 在这方阴世天地里,哪怕是成了阴灵阴鬼,他们这些鬼童胎灵也仍旧握有一份特权——只要他们这些鬼童胎灵不主动掺和进去,就没有成人阴灵会将他们给牵扯进争夺之中。 这种于有意无意间形成的阴世默契,便是白长姐所言说的“我们自己玩自己”的真正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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