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疏忽大意了。”他直接低头。 孟彰眯眼看他,等待着这个出身酆都的小巫祭最后的态度。 “殿下放心,这样的事情……绝没有下一次!” 孟彰到底是有些满意的,他面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几分。 说实话,酆都这些巫祭到底怎么办事,到底哪里思虑不全出了岔子,孟彰本来是不太在意的。但…… 酆都里的诸位阴神待他确实诚挚。 孟彰不太愿意看见这些阴神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再次被陷入人族人道的这滩头泥泞里。 人之道,从来都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对于阴世天地里的诸多人族阴灵来说,此时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能够再次站出来收拢这方天地里属于阴神们的气数、位格、福缘的阴神们,委实是一茬正新鲜的韭菜。 孟彰摇摇头:“回去吧,将这些资料递送上去。” 顿了顿后,他又跟石喜道:“这一份文书里收录的资料,尽管已经是我将那从各处收拢来的情报消息整理过后的结果,但未必就是绝对齐全的。” “或许还有更隐蔽、更细微的排兵布阵和交通来往隐在更深处。” “不过那些情报和资料的话,还需得你们多花费心思。而我现如今拿出来的这些……” 孟彰瞥了一眼石喜手上的文书。 “已经是我当前能力的极限了。” 石喜还是愣愣地、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日没有动作。 孟彰挥挥手,对他道:“行了,你回去吧,莫要在这里傻站着了。” 石喜掐紧了手上的文书,对孟彰深深一拜,这才转身离开。 将那样一份文书扔出去以后,孟彰便也不多费心思了。他重又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经典。 孟彰不再理会这件事,但石喜却做不到。 他收着那份文书,就像是捧着一道随时可能炸响的惊雷,沉着一张脸,谁也不搭话,谁也不理会,哪怕是童子学里的诸位先生,哪怕是酆都里的各位大巫大祭司。 直到他站在酆都诸位阴神的神位面前,他面上的寒冰才终于开始消解。 石喜将那份文书摆放在供案前,便自倒退一步,跪倒在供案前设下的蒲团,额头死死贴在地上。 酆都的各位大巫、大祭司看石喜这般动作,心中也隐隐察觉了什么,俱各退了几步,在石喜身后依次跪倒在地。 就跟石喜一样,他们的额头也死死地贴伏在地上。 似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是很坏规矩的。 毕竟石喜还只是一个未长成的巫祭。而这些大巫、大祭司们,有一个算一个,尽都是石喜的师长。 真按规矩礼祭来,石喜只能跪在他们的身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都给倒转过来了。 但不论是“忤逆”的石喜,还是这些“被忤逆”的大巫、大祭司们,却都没有谁计较这一点。 他们肃容跪伏在地,等待着阴神的降临,也等待着阴神的审判。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空气中陡然变得清寒。 “你们这样的作态……”是白无常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无常这样问着,他的目光却径自落在石喜身上。 白无常他又不瞎,自然看得出来今日酆都里的这一场,到底谁才是牵头的那一个。 石喜重重磕头。 只是,第一个响头就直接没有了声息。 没感觉到脑门重重磕在地上的闷痛,石喜自然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个供奉诸位酆都阴神神位的大殿里,也唯有阴神,方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说说吧。”白无常目光落在石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石喜不敢违逆白无常的意思,他清晰又快速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都说道了出来。 “你是说,”白无常略略偏转了身体,去看那本被摆放在供案上的文书,“这事情是阿彰提醒你们的?” 石喜应道:“是。” 各位大巫、大祭司心下沉沉,却又另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意味。 这一件事情,确实是他们失职大意了。能从无常阴神这里领受责罚惩戒,他们也能安心一些。 白无常目光转过殿宇中的大小巫祭们,默然一阵,抬手将那份摆在供案上的文书给拿了过去。 哗啦啦的细微翻页声音在寂然无声的殿宇中响起,又很快停下,一切重返寂静。 “人族心思奇诡,又多有谋算,这事情你等该也是知晓的。却偏生还能疏忽大意,被他们给遮瞒过去……” 他将那份文书收入袖袋中。 同一时间,另又有一本复刻本自虚空成形,然后飘在石喜面前。 “既然这事情阿彰已经提点过你们,又将一部分事情帮你们整理了出来,那么剩下的那些部分,自然就得由你们整理、探查出来。” 听得白无常的话,下首跪伏着的大小巫祭尽皆听服,没有一个有所异议。 “这件事情……”白无常几乎没有任何犹疑,就道,“阿彰既然将文书给了你,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主领,石喜。” 石喜又重重磕头,哪怕头磕得再猛再狠也没有更多的声音、动静。 “是,石喜谨领神谕。” 白无常面色不喜不怒,只轻轻颌首:“嗯。” 他目光再转,扫过下首的这些巫祭,身形无声消隐去。 却是这样就走了。 但石喜这些大小巫祭却显然很习惯,待再礼拜过各位阴神后,他们便自觉退出了这一座殿宇去。
第179章 一众大小巫祭谁都没有说话,直至远离了这一处地界,回到巫祭所属的那一片区域以后,他们的脸色才松动了些。 在自家巫祭大殿中分席入座以后,大巫、大祭司们齐皆抬起目光,看着仍旧站立在殿中的那群小巫祭们。 尤其是小巫祭们中央的石喜。 “石喜。”并肩坐在上首的两位大巫、大祭司中,有一人开口唤道。 侧旁有许多目光投来,石喜往前迈出一步,拜得一礼,应道:“小巫在。” 上首的阴司大巫定睛看他一阵,终于缓和了脸色。 “你做得很不错。” 石喜眼底微愣,但很快明白了这一句夸赞从何而来。 孟彰殿下。 孟彰殿下将那份文书资料交给他,才是诸位殿下愿意将这件事交予他负责的根本原因,也是各位大巫和大祭司夸赞他、愿意全力配合他处理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半合双眼,石喜恍然明白了巫祭这条道路的修行。 不论巫师还是祭司,对于他们来说,己身的修行境界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是因为,己身的修为支撑着他们联络自己所祭祀、所供奉的各位神祗。 越是高远的修为境界,就越是能加深他们跟自己所祭祀、所供奉的各位神祗的联络,也越是能够帮助他们侍奉、祭祀各位神祗,更能将他们从自己所侍奉、所祭祀的各位神祗那里所借来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重要则是因为……巫师和祭司很依赖他们所祭祀、所供奉的各位神祗。 他们所祭祀、所供奉的各位神祗强大,那么即便是修为弱小的巫祭,也仍旧能将其他修为高远的巫祭镇压、打败。 他们越是能讨得自己所祭祀、所供奉的神祗欢心,得他们喜爱、看重,他们能从自己所祭祀、所供奉的神祗那里借来的力量和手段就越多越强越无可匹敌。 就像现在的他。 即便他修为不高、地位低微、见识浅薄,但因为他得到孟彰殿下的少许青睐,他就得到了诸多阴神殿下的几分看重,他便能压过诸多修为、功绩、见识、贡献都远胜过他的巫祭! 有那么一会儿,石喜只觉得自己洞察了万象,照见一切因与果、法与理。 他觉得……此刻徘徊在他心头的认知,就是这世间笃行不变、万世不易的真理。 然而,就是这睁眼闭眼的顷刻间,在那万象之下、在那因果与法理之外,他又看见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倘若单只看轮廓,其实未曾真正长开,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圆润;但囫囵看过一眼,便会觉得它尤为清透,仿佛它所看见的,俱都遍照光明,天清气朗;可是如果再仔仔细细地凝望,那么所有人就都能明白,不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只看见了光明、只沐浴在清朗之中,而是…… 他将一切悲与喜、苦与乐、挣扎与沉溺尽数看在眼里,却选择让沉、暗、痛、苦沉下,令那喜、乐、光、清始终存留在那里。 ‘殿下,孟彰殿下……’ 石喜的心神陡然从一片迷蒙中醒来。 半饷,石喜忽然笑了起来。 是的,作为巫祭,他可以走捷径。但当那所谓的捷径,被他所择定的神主所否定的时候,那捷径还会是捷径吗? 不,不会了。 他真要还将他所以为的那捷径当“捷径”,那么,当他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就是他彻底万劫不复的时候。 隐隐带着些虚浮的气机沉淀下来,又在须臾间猛地一震,抖落更多的晦暗,然后才真正地沉凝下来。 到这个时候,坐在上首的两位大巫和大祭司才暗下松了口气,显出些许笑意来。 “你是想明白了?”大巫问他。 石喜站直身体,颌首应道:“想明白了。” 话语、姿态或许没有什么不同,但殿中的这些大小巫祭们如果足够熟悉孟彰,他们或许就能从石喜的身上,察觉到某些跟孟彰相类的东西。 大巫和大祭司也没有细问石喜到底都想明白了什么,而是另行询问了他一个问题。 “那你也想明白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了?” 分坐在侧旁,俨然成了只能旁观的一众大小巫祭们听得这个问题,俱都心头一惊。 为什么大巫和大祭司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难道……大巫和大祭司是要将这次的事情全权交给石喜来负责吗? 这,这不会是真的吧? 石喜他也就是个小巫而已,还是个仍在童子学里进学的小巫师!他真的能担起这次的事情? 一众大小巫祭们目光惊异地打量了石喜一阵,随后那目光又若有似无地往上首飘去。 但要他们去发声质疑,又或者是去质问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的那两位,他们又…… 不敢。 大巫和大祭司的往常行事他们都是熟知的,能确定这两位不会因为他们的这点动作而发下惩戒。真正的问题关键在于两位背后到底阴神殿下。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不只是大巫和大祭司的意思,还是站在他们两位背后的阴神殿下的意志…… 那他们的这动作岂不就是冒犯? 不独独是这些大小巫祭们,就连石喜自己,也有片刻的惊疑。
765 首页 上一页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