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有些乏了…… 孟彰这样想着,便也懒得从这四品莲台上离开,直接放松身体,在莲台上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湖中有微风轻拂而过,卷着清晨的薄凉,卷着湖水的沁凉,只是还未等那阵微风来到沉睡的孟彰身边,那四品莲台层层展开的莲瓣轻轻摇曳,便将一切的惊扰拦在了外头。 莲台里酣睡的小儿郎仍自深眠好睡,不知外事。 一场酣足的饱睡过后,孟彰的意识终于再次开始活跃起来。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真正醒来,而是出现在另一片湖泊里,站在湖面上静静悬停的小舟上。 并不是新的梦境,而是孟彰自己早先固定下来的根本梦境世界。 那栋建在水面上的两层书楼与它倒映在水面里的影子一道,沉默而安然地看着他。 孟彰笑了起来。 他脚下的小舟微微晃动,带出湖水一圈圈涟漪,于是这湖与这书楼的影子也跟着他、跟着小舟一道笑了起来。 “我其实……”他喃喃自语,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水面上那座始终静默的两层书楼,“一直都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问题的。” 孟彰的声音近乎叹息,但这片梦境世界里,也只有他脚下这一叶小舟、承载着小舟的湖以及对面静默的两层书楼得以一听。 孟彰心神沉定之际,脚下小舟轻轻一荡,竟就滑了出去。 穿过白雾,穿过无形的层壁,待到小舟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孟彰的面前却是另一个湖岸。 岸上芳草萋萋,稍远处更有柳树林立,枝条迎风舒展,轻盈而自在。 孟彰四周看了看,满意点头:“不错。” 作为湖中书楼那一处根本梦境的遮掩,这一方外层梦境已经很完美了。 它足够广阔庞大,也足够生活灵动,能满足孟彰的绝大部分要求,轻易不会让人怀疑它作为孟彰根本梦境世界的真实性。 但孟彰满意归满意,却并不会真的就拿这一处梦境作为招待外客的场所。 世人都讲究藏一手,尤其是这阴世里的阴灵,更是不会相信哪个真的就会大咧咧将自己的根底摊放出去。他若真这般做了,只会平白惹人猜疑,反而弄巧成拙。 所以孟彰没有走下小舟,他脚下小舟又一次开始滑动,接连穿过几个无形壁障以后,才在一片云海中停下。 他左右打量过一阵,满意点头:“就是这里了!” 孟彰走下小舟,小舟便也就自然隐去,不复痕迹。 孟彰步步向前,那厚重的云海开始翻滚收缩,露出一片广阔蔚蓝的天穹。 那不是阴世所常见的天穹,而是那仿佛久远的生前里所习惯的、阳世的天。 收缩到极致的云海陡然撕裂,分出一团白絮般的薄云飘向孟彰,将孟彰托起带上天穹之上。 又有另一片薄云飘出,在孟彰左近来回飘荡,竟是充作案台。 梦境世界就是有这一点好处,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安排与要求,梦境世界都能满足他。 孟彰喟叹一声,在那白絮上坐下。紧接着,一枚小海螺出现在他手里。 小海螺造型不甚别致,却另有一种可爱。 这小海螺也不是梦境世界回应孟彰希冀所出现的梦中之物,而是更早时候,那些闯入孟彰梦境世界里的鬼童胎灵们留给他的信物。 孟彰打量过这个小海螺,尝试着将它抵到耳边。 哗啦啦的浪潮声像是从岁月的某一段尽头,通过小海螺撞上了孟彰的耳膜。 孟彰顿了顿,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尝试着去捕捉那些规律的海浪声。 好半饷后,孟彰神色复杂地将小海螺放了下来。 先前不留意,一直将这小海螺封存,却没想过,这小海螺里,居然藏了一部修炼法决? 尤其是,即便以孟彰如今的眼力来看,这一部修炼法决品质居然能够称得上中上? 可莫要以为只得一个中上的评价,这部修炼法决就很稀松平常了,那得看评价的是谁。 孟彰因孟氏儿郎身份的缘故,得安阳孟氏一族庇护,又因自身资质不俗,更得安阳孟氏资源倾斜,是以他如今虽还年幼,对此方天地所知有限,可他的眼界真的不浅。 能得他一个中上评价的修炼法决,放在外界必是能让人抢破脑袋的宝物。 哪怕是搜寻某个颇有些根基底蕴的寒门,怕也未必能够找出这样的一件宝贝来,何况是那些几乎没有扎根之地、只在这阴世天地中四下流荡的鬼童胎灵们? 孟彰无言地叹了口气。 那些鬼童胎灵们真不知道这样一部修行法决在他们看来贵重无比,但在孟彰这里却只是稀松平常吗? 他们当然知道。 可即便知道,他们也仍旧将它送了过来,甚至在送出时候,都不曾与孟彰言明…… “真是,谁都有谁的小心思,也谁都有谁的大胆果断啊……” 孟彰摇摇头,复又将那窥见了半章的修行法决封存起来。 他不缺这样一份修行法决,没必要为此在自己心上添上一道枷锁。 这并不是畏惧那未知真假的因果,而是为了孟彰自己心安。 心有不安,做起事情来就总会有些拉扯,总有些犹豫,今生的孟彰或许了解不多,但前世的他可实在是太有经验和心得了。 他将那小海螺一并放下,看着那自□□移到他身前来的案台一般的薄云,也看着那薄云上快速显化的纸张笔墨。 “这些事情,还是得再多想想,再理一理,否则……” 那些鬼童胎灵虽看着童稚天真,但实际上也有他们自己的心思。若孟彰真只拿他们当寻常孩童看待,恐怕吃亏栽跟头的就会是孟彰自己。 这与那些鬼童胎灵本身对孟彰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无关,一切结果只在于事实到底做了什么,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端坐案台之前,孟彰铺开纸张,凝神提笔,时而在纸张上落下一行文字,时而又提笔在纸张上勾划,将其中的一些文字稍作修改又或者彻底删去。 他做得很认真,字字斟酌,句句谨慎,唯恐哪里出了丁点疏漏。 到一份精简的契书终于完成,孟彰才将手里的笔放下,将那一页书纸给拿了起来。 一字字看过,孟彰满意点头。他先收起了这一份契书,转而拿出那枚小海螺。 案台上的笔墨纸张也在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小食、甜浆与玩器。 孟彰团团看了这方梦境世界一周,眼见诸事准备停当,便再不犹豫,将那小海螺抵到唇边吹响。 小海螺悠长的声音越过梦境世界与阴世天地之间的阻隔,直接回响在另一个小海螺那头。 苍白阴日下正与同伴在树间嬉闹的鬼童忽然停下动作,怔怔站在原地,面色似惊又喜。 才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被人从身后一抄手抢走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没让身后的鬼童得意,反而也有些惊愕地探身来看同伴。 “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下来了?可是……” 他的话在清楚觑见鬼童面上脸色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那鬼童咧开嘴笑得异常高兴。 “小海螺响了!” 同伴歪了歪头,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也很有些欢喜:“你是说前些时候我们送给孟氏阿弟的那个小海螺?” “对!就是那个!!”鬼童兴奋回道,随后也不管其他,直接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海螺来,“你先去找阿母,将这事跟阿母说一说,然后也将其他人叫过来。” 粗粗一看,那鬼童新近掏出来的小海螺跟如今孟彰拿在手里的那一个,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那同伴瞥了一眼小海螺,也再不迟疑,直接点头,同时将手里的果子往嘴里一塞,便往树林的更深处跑去。 手拿小海螺的鬼童瞥见同伴的动作,很有些无言。 你这是要去找人传话的啊,嘴里塞着一个果子,不会耽误事儿吗?! 但同伴已经走远,他再想要说些什么都迟了,而更重要的是,小海螺的另一头有孟彰的声音传了过来…… “请问对面的,是哪一位?” 他连忙回答道:“孟氏阿弟,是我,就是我给你的小海螺!” 孟彰只一听,也将人认了出来。 他笑了笑,问道:“那日仓促,人也太多,还未来得及请教郎君的名姓,不知郎君怎么称呼?” 鬼童半点不在意,开开心心跟孟彰道:“我姓杨,在众兄弟中行三,阿弟叫我杨三哥就好。” 有那么一瞬间,孟彰怀疑那杨小郎君是不是故意的。 但他低头,瞥了一眼袖袋里仔细收着的那份契书,到底没有太过挣扎,顺着小海螺那边的意思开口道:“杨三哥。” 杨三童乐呵呵地笑了一阵,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提点孟彰。 “我们兄弟人数太多,所以只在前头的一撮人里算排行,后头来的,就都混叫着的,不算入排行里,所以阿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孟彰觉得也是,那群鬼童胎灵足有万余数,又都是幼童胎儿样貌,大家都未曾长开,自然多有相似之处,辨别难度极大,更莫说其中绝大多数的鬼童胎灵在阳世时候连个正经的姓名都没有,就更难以区别划分,只能混叫着。 想到这里,孟彰心里又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姓名,是生灵所以区别与我、他,独立于人群之中的基础象征,连个姓氏、名号都没有,在相熟的同伴中都只能混叫着的他们,又要怎么去找自己,怎么去确定自己的存在? 所以鬼童胎灵的怨气增长速度远胜于其他阴灵群体,也真的很容易理解。 杨三童似乎察觉到了小海螺对面孟彰的心情,也是沉默了少顷,才又继续笑开:“阿弟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孟彰垂了垂眼睑,只简单应了一声。 不论这杨三童是真习惯了所以此刻能全不在意地与孟彰提起,还是他就是故意的将这些事情点破,孟彰也得承认一个事实。 ——在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那无边无涯的、深重到仿佛空气一般的茫然。 比之绝望更叫人无奈的茫然。 杨三童也觉得失言,他再一次沉默下来,待缓得一缓,他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转了话题。 “阿弟今日吹响小海螺联系我,是有事情的吧,可以跟我说一说吗?”他挠了挠头,“虽然我们这边是什么都没有,比不得你们孟氏,但我们人多。” 他还挺有些骄傲的。 “总还算是有些力量。” 孟彰笑了一下,将那些激荡而起的心绪斩断放下,与对面道:“是有些事情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不知杨三哥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杨三童直接告诉他:“我已经使人去叫了,阿弟你……”且等一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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