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回归魂体,孟彰仍然是坐在孟家的马车里,由马车载着,去往太学。 行进中的马车不动不摇,坐在车厢里的孟彰也是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神化作一叶龙舟,悬停在心湖上方,俯瞰着翻滚不定几似云海的心湖。 似真似幻、亦虚亦实的雾气在心湖湖面上氤氲沉浮,其中灵机闪烁,生灭不定。 悠悠荡荡之间,不知是一句话,还是一个念头,又或者是一幅影像在孟彰意识中闪过。 梦者,有其边界…… 这样的一句话,这样的一个念头,这样的一幅影像,化作了一尾游鱼,循着某条钓绳从心湖中飞起,落入那叶龙舟之中。 在这尾游鱼之后不久,又有一尾游鱼被钓绳提起,带入龙舟里。 佛门阿弥陀尊者,修梦中证道,化梦中无量众生…… 仅仅只是这么两道灵光,却不住地激荡孟彰的心神,将他从那种无知无觉又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感的状态中惊醒。 孟彰睁开眼睛。 就是这个了!
第168章 他前生所生活的世界,不见仙神,超凡匿迹,灵气不存,是以他其实压根没有真的亲眼见证过仙神的伟力。 嗯,起码在他当前所明晰的记忆里,是这样的没错。 但仅从那只言片语之中,孟彰也敏锐地把握住了前人所指引的方向。 梦境,是由一人所衍生而出的某些场景、世界片段。 它由一人而生,因一人而成。搭建梦境的架构,只是一人的所知、所想、所思、所念。 这样的因由在某种程度上确保了梦境主人对梦境世界的掌控度,但是,它也局限了梦境世界本身。 一人的所知、所想、所思、所念,是有框架的,是有局限的,也是存在着某种脉络的。 再天马行空的念想与思绪,真要仔细分析过去,其实也可以窥见其背后存在的脉络与逻辑。 那是一个人对天地、对他人、对己身的认知与感受。 但真实的世界却不一样。 真实的世界存在逻辑,因为世界本身,就是由法理、道则显化搭建而成的。可除了法理和道则之外,天地间还有生灵。 正如他早先所明悟的那般,天、地、人三才汇聚,方成世界。 何况…… 哪怕不看生灵,法理与道则本身也不是就凝固不前的,它们也一直在变化,一直在成长。 所以梦道,要想真正地往前推进,让梦境世界不断演化晋升,最后完全蜕变成为世界,也一定不能停留在原地。 构建梦境世界的框架和逻辑,就需要不断完善、补全、细化。同理,存在于梦境世界中的灵,不论是感情、思绪还是念头,也需要不断的细化,不断地产生差异。 粗陋、简单的框架和逻辑,无法演化成天地;趋一、混同几乎没有多少分别的灵,亦无法化生成为生灵。 因此,确定了梦道作为根基的孟彰,他现如今修行中,最欠缺的其实不是具体的某些修行资粮,甚至不是时间,而是认识,是体悟。 认识,是对天地、对万象的认识。 这将能帮助他不断构建梦境世界,帮助他将诸多梦境世界完善补足,推动晋升。 体悟,是对人情、对世情的体悟。 这些体悟,会帮助他分别情绪与念头,演化出存在于诸多梦境世界中的不同生灵。 孟彰对天地、对万象的认识,将为他构筑梦境世界的天与地,而他对人情、对世情的体悟,又将为他不足梦境世界中的灵。如此,梦境世界中的天、地、人三才俱全,才有引领梦境世界晋升为真实天地的基础。 也,才会有往比他当前认知中的最高处还要高的位置攀登的希望。 孟彰心中明悟之际,目光越发的明亮。 他看向了马车车厢之外。 马车车帘自然垂落,除了偶尔一点摇晃掀起车帘一角漏入外间长街一角以外,孟彰的视野里也就只有这车厢厢壁,再没有更多。 然而,在他的心神之间,却自有一幕幕景象映照。 ‘原来……’ 他笑了起来。 ‘早在最开始时候,我其实就已经在为自己的修行做准备了。’ 孟彰面色之间隐隐有些喟叹。 ‘静修非我之道,深入人世才是。’ 星河发带垂落下来的那两部分随着马车的前进,轻吻也似地碰触着孟彰的发。 ‘梦境世界所需要的诸多灵思与框架,有前生所看、所见、所闻做根底,基本上已经能够满足我的所需了……’ 就星河发带中那些还只是星辰碎片也似的梦境世界,怎么可能还不够孟彰用? 而在解决了梦境世界的灵思与框架之后,他自己还差了什么,难道还不明白么? ‘我需要明心。’ 所以,他需要知道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长生,还是掌控天地权柄,亦或是,为了心中一腔意气? ‘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感。’ 爱、恨、怨、喜、憎、恶…… 他需要一一去经历过。最起码,也该是有一定的感触。 所以,如果他不想要自己亲身去经历世情,以己身为培养基激发出这种种情绪,那么他最起码也该要做到感同身受。 亦即是,借旁人的经历,去催发出己身的某些情感。 孟彰顿了顿,半合上眼睑。 “我算是又明白一些了。”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 时间长河的下游,在桥头守着炉火熬汤的娘子又一次抬眼,看向了上游这边厢。 祂见到了坐在马车里神色似悲似喜的小郎君。 半饷后,祂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跟某位存在说话。 “我知晓瞒不了他多久,但也没想到,阿弟他居然这么快就又猜到了一些。” 某位存在似乎说了些什么。 熬汤的娘子扬着唇也露出了一些笑意。 “没什么不合适的。阿弟他这会儿就能够想明白,接下来很多事情,就不会再多犹豫了。如此,他也能走得更快一些,也更稳一些,不是吗?” “这是好事!” “积蓄的变数越多,能够更改的事情才会越多,到最后所引动的变化才会越大。说不定……” “阿弟祂过不了多久,就能从祂那梦境世界里走出来呢?” “这不就是我等的所愿吗?” 熬汤娘子的低语,连与祂同在一个时间节点里的正在沉睡的孟彰都不曾听闻,何况是远在时间长河上游里的这个孟彰? 他在马车停下,车夫来请的时候,施施然地从马车上下来。 孟彰才掀开车帘,就看到了守在侧旁不远处的谢尚家的马车。 而也是在孟彰刚刚从马车上下来时候,对面那马车车帘也被掀起,从中走下一个郎君来。 这郎君不是旁人,却正是谢尚。 只不过,初初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连孟彰,都有些不敢认。 “谢师兄?”他问。 谢尚扯出一个笑容来,跟孟彰点头:“是我。” 孟彰眼神一时有些古怪。 谢尚看得清楚,他苦笑着抬手,在面上又抹了一把。只可惜,还是没有好得到哪里去。 “一起走?”谢尚最后放弃了,只问孟彰道。 他似乎有些担忧。 孟彰心里明白。 还是因为昨夜里的那一件事。 谢尚这是怕他心里存了嫌隙,所以举手投足之间就更多了些小心。 孟彰轻笑着点头,自然无比地走到谢尚近前,跟他一道往前走。 “师兄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怪孟彰方才失态,实在是现在站在孟彰面前的这位谢尚,一身精气神都像是被掏空了,整个人苍老了足有十岁有余。 放在寻常生人那里,一夜苍老十岁有余或许也是大事,但到底只是亏空了元气,不算什么大事,但谢尚是阴灵,是魂体,更是世族高门的郎君。 对于阴灵、魂体来说,这样的亏空是罕见的,稍有不慎,怕是要折损他的底蕴,伤及根基;而对于世族高门的郎君来说,这样的亏空是遮掩不住的,是要暴露在世人眼皮下的衰弱,是明晃晃地向其他人宣告己方的不利。 总之,问题很是不少。 谢尚重重叹了一声:“还是昨日里的那件事。” 他转头,看定了孟彰,告诉他道:“昨日里我连夜通秉了诚伯祖,伯祖又联络上了嫡支甚至是宗房那边。我陈留谢氏上下联手查探,多少算是有了些收获。” 谢尚本人说起这件事来轻描淡写,但不消孟彰细想,他也知道这件事的经过绝对不简单。 一夜之间,探查谢尚、谢诚这一支陈留谢氏旁支也就算了,连陈留谢氏的嫡支甚至是宗房都探查过了一遍,寻得一些收获。 陈留谢氏到底有多大,族里又有多少旁支、嫡支,旁支、嫡支、宗房之间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关系,探查这件事时候上下联络又疏通了多少…… 孟彰心里也都有数。 他出身安阳孟氏,自然知道世族诸多支系里到底有多少麻烦事儿。也所以,他更知道要做到这一点,陈留谢氏到底有多难。 可他们就是做了。 一夜,只是一夜而已。 莫说是陈留谢氏那边确实有了一些收获,就算“没有”,只这样一个态度,也已经足够安抚孟彰了。 孟彰倘若不依不挠地再要个说法,才是所谓的不识好歹呢。 孟彰面上动容,言语间也很有些担忧。 “谢师兄,那事儿也并不是多着急,你们又何必这般耗费心神?” 谢尚摇头:“此事是我陈留谢氏内部出了问题。便不是为了阿彰你,我陈留谢氏也不能轻易放过去的。” 他虽是这样说的,但孟彰神色间却也越发的动容。 “难怪……” 谢尚重又打点起精神来看他。 孟彰将话说完:“难怪陈留谢氏能成今日之势。” 他遮蔽那说着,还伸手一整身上袍服,拱手对谢尚深深一拜,说道:“安阳孟氏孟彰,谨受教。” 谢尚一时有些失措。 “这,这事只是我陈留谢氏要做的,也是我陈留谢氏该做的……” 孟彰笑了笑,重又站直了身体,甚至开口来帮谢尚稳定两人间的氛围。 “不言之教,”他道,“这一礼,谢师兄该受得。” 谢尚犹疑一阵,脸色果真就渐渐稳定下来。 孟彰这才又问:“所以,谢师兄今日一早在这里等我,是为了告诉我结果的?” 谢尚点了点头。 孟彰叹得一声,道:“那行,谢师兄便跟我说一说吧,说完了,谢师兄你也能早些回去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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