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等石喜,继续往前走。 石喜在原地站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司。 “……司。”过了好一阵子以后,石喜才唤了司一声。 司应了:“嗯。” 石喜犹疑一阵,还是问道:“司,你有什么主意吗?” 司都没有往他那边厢分去一个眼神,只道:“没有。” 石喜默然。 眼看着太学的牌坊越来越近,石喜的情绪还是不见稳定,司暗下皱了眉头。 “想要成为孟殿下座下巫祭的,并不只有你,但到现在为止,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这件事不必任何人来说,石喜也能猜得到。他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件事—— 作为孟彰殿下在童子学里的同窗,比起酆都里其他未曾敬奉主神的巫祭来,他的优势很大。 真正该烦扰的,其实是他们。 “他们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吗?”石喜说道了一句,目光随即又落到了司的身上,“那……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呢?他们可有什么提点?” 司默然看石喜一眼。 石喜又明白了。 “居然,连诸位大巫师和大祭师都没有办法吗?孟殿下这真是……” 司听着石喜的话,久久无言。 一大一小这两位酆都巫祭走出了太学范围,当即便感觉到了各处阴域地界气机的细微变化。 石喜的脸色又更沉默了些许。 时局越发的混乱,且往后必定还会更混乱。 “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回,石喜并不是直接说道出口,而是将话语直接传音到司的耳边。 司面上狰狞而严正的面具闪过一缕玄光。 他斜眼,直接瞥向石喜。 石喜魂体下意识地一个激灵,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但他尚来不及平复自己那一瞬所感受到的惊吓,便立即躬身低头,向着司大礼参拜。 更准确地说,是向着司面上所带着的那副面具。 面具安静,不见其他异常。 司哼了一声,传音道:“你倒是好胆子。” 竟敢当着他所敬奉的主神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就是孟殿下在诸多阴神中的情况、地位都极为特殊,否则只今日石喜的这一句话,便该去领受一顿惩戒。 石喜惨白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头不敢看司。 他甚至都不敢跟司讨扰。 “你今日犯下酆都巫祭禁条,虽主神慈悲,未曾过多计较,但我巫祭一脉却不能轻忽。” 司沉沉道:“你今日归去之后,将酆都巫祭规条誊抄三千遍,五日内送至酆都诸位殿下尊位之前,不得延误。” 誊抄三千遍的酆都巫祭规条,还得在五日内送到酆都诸位阴神尊位之前…… 这等责罚哪怕比不上惩戒,也不差多少了。 但石喜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字片语。因为不必司跟他分说明白,石喜自己就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酆都诸多阴神,各有神轶品级,各有强弱,并不真的完全平等。但这么多年来,酆都诸位阴神,却都和睦亲近,这其中,自然不是完全没有缘由的。 他直接道:“是。” 除了诸位阴神清楚世态,知晓当下局面只有联合各位阴神,将各位阴神统合为一体才有破局希望这种主观层面的共识以外,诸位阴神平日里对彼此的尊重与亲善,也是维系诸位阴神关系的重要因素。 但石喜刚才呢? 他刚才当着一位酆都阴神的面,说什么“孟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地?除了孟彰,其他的酆都阴神就差了? 这是他作为一个酆都巫祭所能说的话?! 对着酆都诸位阴神挑挑拣拣,还将酆都诸位阴神分出个高低优劣来…… 司没有看他,只将手抬起,恭敬搭在脸上带着的面具边沿。 细细感应一阵后,他看向石喜的目光才算是略微缓和了些。 其实还是没有多少温度就是了…… “行了,回去吧。”司道,继续往前走。 石喜默默跟上。 到这一大一小两位酆都巫祭出现在酆都宅邸门前的时候,司停了脚步,偏头看向已经沉默了很久的石喜。 “那些事情,还不是现在的你该思量的。” 石喜的脸色一时越发的惨白。 他听明白了司的意思。 敬奉一位阴神作为自己祭祀的主神,那是合格的巫祭才刚考虑的事情,而他…… 还差得远。 与其去考虑这些,他不如将心思和精力集中在自己的修行上。 最起码,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巫祭再说吧。 司没有再看他一眼,走上台阶,跨过门槛消失不见。 石喜在原地站立了许久,才在路过的一位巫祭的招呼下,也走入了宅邸之中去。 司和石喜这两个酆都巫祭所在意甚至是耿耿于怀的问题,事实上,孟彰自己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在他们自己看来,作为酆都巫祭的他们,想要敬奉、祭祀一位神灵,最正确的态度是拜请,是恭谨。 而绝对不是挑挑拣拣。 他们自认没有这个资格。 哪怕是挑拣,也该是作为阴神的孟彰祂们挑拣他们这些巫祭。 但孟彰自己,却不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或许是他曾经作为凡夫俗子活过一世,或许也是那一世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对神灵堪称神奇的态度使然,孟彰对这些事情也甚为随意。 远不是旁人所想的那样苛刻。 别说他不知道石喜和司闹出来的那一点小意外,就算是他知晓,大抵也不会多在意。 神灵可以挑选追随、供奉祂的巫祭,巫祭当然也可以挑选择定他追随敬奉的对象。尽管神灵、巫祭之间有强弱、主从之分,但孟彰认为,在某些层面上,他们双方仍旧存在着一种未曾明说的公平。 不过就这会儿,孟彰也并没有多在意石喜的事情。 或者说,在他直接拒绝过石喜,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来以后,此事在他这里,便已经算了结,不需要他多花费心思的。 所以他能一身轻松地坐在谢尚府上的小花苑里,伴着淙淙溪流,闭眼听谢远的琴曲。 夜幕低沉而厚重,将整个天地都抱在了怀里,只有这一片空间,被盏盏微弱的灯烛照亮,支撑起一片片小小的光亮之地。 琴音也便低了下来。只偶尔间跳跃、盘旋,引领整一个曲律。 或是串联,或是呼应,这些小小的光亮之地似乎真就在夜幕之中支撑了下来。 琴音中跳跃、盘旋的音节也安定了许多。自那安定的琴音之中,似乎将有熹微的光,要喷薄而出。 于是,那寒凉的风便呼啸着转过,扑向灯盏。灯盏摇曳,光影碎乱…… 琴音似乎也在这顷刻间乱了,碎了。 音节失律,连带着听曲之人的情绪似乎也被牵引着失去了控制,陡然生出许多慌乱来。 但灯盏外的灯笼纸支撑了下来。 任那寒风如何喧嚣,任灯盏如何狂乱地在寒风中晃动,从灯盏中照射出来的烛光到底是又平顺安定了下来。 光流泄而出,照亮了这一片界域,也似乎…… 照亮了被黑暗吞没了更多魂灵的眼。 于是在那无比厚重的黑暗之中,也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升腾起来。 孟彰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待琴曲隐去,深沉的夜色再一次覆盖这片空间,孟彰才睁开眼睛。 “你的琴曲似乎又精进了。”孟彰赞叹道。 坐在他对面的谢远双手还虚虚悬停在宝琴上方。 听得这话,他笑着摇头:“不过是心有所感而已。还未算得上精进。” 谢远侧旁的谢尚摇头:“阿远你这就太谦虚了。” 谢尚抱怨得这么一句,又很有些慨叹。 “我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这段时日,阿远你都没有应下那些人的邀约了,原来是在琢磨新的琴曲。” 说到这里,谢尚又很有些兴奋。 “阿远,这一首新出的琴曲,可是你在外头一次弹奏?” 都不需要谢远来回答他,谢尚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了!要真是阿远你已经弹奏过了的,没道理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说过吧。” 摇摇头,谢尚又抬眼看向孟彰:“这一次,我该是借了阿彰你的东风了。若不是有阿彰你在,似这样的琴曲,阿远他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弹奏……” 越是这样说,谢尚面上、声音里的幽怨就越是明显。 孟彰失笑摇头:“这话太重了,谢师兄……” 谢尚也是摇头,慨叹一般道:“那是你还不够了解阿远。” 谢远瞥了他一眼。 谢尚夸张地抖了抖身体,像是受了莫大惊吓一样的。 他甚至不敢在谢远侧旁安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谢远、孟彰道:“我府里近来新得了些好茶,我去取了来,你们坐,你们坐……” 一面说着,谢尚一面小心觑着谢远的面色,脚步飞快地往后退去,怕极了谢远会在下一刻给他来个狠的一样。 谢远冷眼看着他作态,整个人稳稳端坐在桌子旁。 谢尚见谢远不动,很是松了口气,脚步也缓慢轻松了些。 但即便如此,过不得多时,谢尚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谢远、孟彰对视得一眼,心里都是明镜似的。 谢尚或许是要去给他们取些好茶来,但一定不会那么快就回来。 取茶就是一个借口,自己抽身离开,给孟彰、谢远腾出一个私谈的空间来才是真的。 就这花苑里挂着的花灯的烛火细细打量过孟彰一阵,谢远才真正将心头的巨石放下。 “看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谢远道。 孟彰笑了笑:“那些人虽然是冲着我去的,但各有各的目的和打算,并不真的就都想要了我的性命。” 谢远摇摇头。 孟彰此刻说起这些事情来,当然是能够轻松的,但当时的境况,绝对不似孟彰所言说的那样简单平顺。 最起码—— 如果真的有机会,不论那些人原本是怎么打算的,他们都一定会下死手。 就孟彰这样的资质,死的比活的更能让他们安稳。 否则,待到孟彰完全成长起来,他们的前方就得再多一座大山。 不过正如孟彰此刻已经可以轻松提起这些事情一样,事情已经过去,此时再多提起,也不过是闲言。 时间有限,谢远没打算将它浪费在这里。 “关于行雨符这些符箓,”谢远将话题转入真正的关键点,“我这些时日也联络了好些人,他们很是意动,但都还有犹豫。” 孟彰目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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