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像。 很像他当年高中时候,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解一样。 片刻分神后,孟彰笑了笑,重又将心神收回,投入到这一日的课程里。 曾涛先生将一首《氓》说完,又叮嘱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细细体悟以后,他招手,将孟彰叫了上去。 孟彰从自己的案席离开,一路走到曾涛先生的案台前。 一拜作礼后,孟彰捧着《诗经》直身站立。 “《诗经》打开吧,翻到《淇奥》篇。”曾涛先生道。 孟彰手里的《诗经》翻开,果真就翻到了《卫风》的《淇奥》。 “你告假的这段时日,单只《诗经》这一门,就已经往前讲完了三首。”曾涛先生对他道,“我今日先跟你说一说《淇奥》,剩下的,稍后再补。” 孟彰躬身再一礼,谢过曾涛先生。 曾涛先生只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完,果真便领着孟彰开始讲解《淇奥》。 给孟彰补课的,并不只有暂时给蔡先生做辅讲的曾涛先生,还有其他童子学的先生们。 不过是一日工夫,孟彰的功课便翻了一翻。 到最后一节课程,孟彰领着先生吩咐下来的功课从学舍前方走回自己案席处的时候,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不少同情。 孟彰原只当平常,但他目光随意一扫,却是与一道带着某些奇特情绪的眼睛对上了。 是来自酆都的石喜。 孟彰目光未见丝毫波动,但石喜的视线却是往下压下,恭顺地避让。 孟彰脚步不停,回到他自己案席后头坐好。 王绅、庾筱、谢礼回转半个身体,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孟彰一面快速整理案头上的书籍,一面抬眼看向这三人。 王绅暗自清了清喉咙:“这么多的功课,你能够补得过来吗?” 庾筱、谢礼两个在旁边听着,一时也是无言。 王绅他说这话……就不觉得多余的吗? 眼角余光触及到两位小伙伴的面色,王绅也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禁也升起几分血色。 “来得及。”孟彰道,“诸位先生并没有限定时间。” 似是认真想了想,孟彰又继续道:“只要不让功课一直累积增加,便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绅胡乱地点了点头:“那你忙吧,我们不打扰你了。” 他急急转过身体去坐正。 他自己这样做倒也就罢了,但他却忘不了侧旁的谢礼和庾筱这两个小伴当,不住地用眼角示意,将他们两个也给捎带上了。 谢礼、庾筱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却也只对孟彰点了点头,各自转回身去坐好。 孟彰目光在这三人的后背转过一圈,便自垂落目光,去专心处理手上的功课。 不过,事实上他也才只将手中存留的功课解决了十分之一不到,童子学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便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归家去了。 孟彰落在了后头。 与他一般境况的,还有石喜。 或者说,石喜就是为了等待孟彰,才拖到了这个时候的。 孟彰收拾着案台上的书籍时候,石喜垂手立在侧旁。 只看这一份姿态,与其说他是孟彰的同窗,倒不如说他是孟彰仆从。 “阁下有事?”看着站在侧旁的小郎君,孟彰问。 石喜摇头:“不敢当殿下‘阁下’的称呼。喜这一次,是来给殿下送东西的。” 孟彰眯了眯眼睛。 石喜半垂着眼睑,只将一枚沉黑小印捧出,奉向孟彰。 孟彰没有伸手去接,哪怕他已经知道这一枚沉黑小印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并不是阴神。”他道,“这一枚印章,你自个带回去吧。” 石喜捧着沉黑小印的手却未曾收回过半分。 “殿下,我所在的酆都虽不是诸位殿下所在的那酆都,但我们这一脉,都是侍奉诸位殿下的巫。”
第160章 石喜半抬起眼睑,自下往上执拗地看着孟彰。 “巫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所侍奉的神灵的。” “殿下可以放心。” 孟彰神色也未见任何动摇,他只问:“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石喜的目光低了低。 孟彰便明白了。 “原来没有其他人,只是你自己。”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他又问石喜:“你想要奉我为主?” 石喜才刚说了,他们这一脉虽然不是诸位阴神所在的那酆都,但他们这些侍奉诸位阴神的巫祭,也确实是酆都诸多力量中的一支。 而巫祭侍奉神灵,敬神灵为主,侍奉神座之下。 所以石喜这个来自酆都的童子学生员,便择定了他? 石喜的目光再次低了低。 显然,这一次又是孟彰说对了。 孟彰凝神看他一阵,再次摇头:“我不是阴神,你既是酆都的巫祭,自该从酆都中的诸位阴神中择主,你自去吧。” 石喜皱紧了眉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孟彰却不理会他了,他低头,收拾了案席,起身离开。 他原以为石喜先前特意请他留到最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的,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着实是浪费时间。 石喜还想叫住孟彰,但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待到整个童子学学舍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一直站定在原地的石喜才在那快速蔓延的黑暗中开口。 “为什么阻止我?” 一道带狰狞却严正面具的身影出现在童子学学舍的门边,平静地看着他。 “因为孟殿下自己不愿。”他平静开口。 石喜很有些不满:“孟殿下迟早都是要回归酆都来的。他会需要一些追随他的巫祭。遍数酆都内外,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我最合适!”他重复道。 那道戴面具的身影波澜不惊,只平静地回答他:“孟殿下自己不愿。” 他似乎就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石喜只觉得心头火气,一簇一簇地烧在心头。然而,还不等那火气从石喜的心头蔓延出去,就在对面那人的平静目光中熄灭。 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在一瞬间低落下来。 “……你说,”不知过了多久,整张脸都被夜色吞没的石喜才又有了声音,“我是不是真的找不到能够敬奉的尊神?” 对面那道戴面具的身影静默片刻,摇头道:“不会。” 石喜的心情好转了些许。 目光转过对面那人面上带着的面具,石喜道:“你当然可以这样说,毕竟你已经有了敬奉的尊神,是可以独立行走天地的巫祭了。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情……” 石喜这样说着,手就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面庞。 手上所传来的冰凉感觉,并非是面具所传递出来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皮肤温度。 错过了孟彰,他还能在哪里,找到契合他的阴神?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带上属于他的祭面? 石喜想放弃,又很是不甘。 孟氏阿彰,真的不能成为他的神主么?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问题已经问了出来,砸落在这安静异常的童子学学舍里。 对面那位巫祭看了他的方向一眼。 厚重的黑暗阻挡不了他的目光,甚至还成为了他的阻力,轻易地让他看清了石喜面上不自知的委屈。 遮挡在面具下的五官动了动,眉眼挤压,堆积出一座矮矮的山峦。 “孟殿下不愿意,你就不会有机会。”他道,“我劝你想明白。” 石喜愣怔抬头看了过来。 “要么,你说服孟殿下改变主意;要么,你就顺从孟殿下的意思,另行敬奉神主。”他回望着石喜,“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如果……”石喜问,“如果我坚持呢?” 对面那人的情绪也未见波动,只回答他道:“那你可以尝试去说服孟殿下,不过……” “你不能打扰到孟殿下,且一应动作,都须得在酆都章条之内。” 他近乎警告一般地将话语说完。 “不然,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石喜却很惊喜:“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那道身影看得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石喜连忙跟上。 他脚步轻快,边走还边琢磨着,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孟彰改变主意,接纳他的敬奉追随,让他成为祂的巫祭。 “……司,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石喜自己琢磨不说,还不忘跟行走在他前方的那人请教。 那位被称作“司”的酆都巫祭没有给他分去一点目光,却给了他一句话:“孟殿下是向道之人。” 石喜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向道之人,向道之人,向道之人……” “不错,”他想明白了一点后,又跟上“司”的脚步,“孟殿下是向道之人。我若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与接纳,就该从这方面下手。” “所以,”他喃喃道,“我是不是要多花费些心力去钻研梦道?” 作为巫祭,他们其实没有他们自己的道。 又或者说,巫祭之道,就是他们这些巫师、祭师的道。 但巫祭之道其实又算是辅佐之道,在这一条道则之外,巫师及祭师还可以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手中,分润去一些属于他们主祭的那位神灵践行的道则的体悟。 换句话来说,那即是——如果孟彰真的认可且接纳了石喜,让他成为祂尊位之下的巫祭,石喜是能够通过巫祭与主神的联系,在得到主神允许的前提下,借用某些属于孟彰这位主神的体悟与力量的。 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 直到石喜又多问了他几遍,他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真的觉得……梦道是好参悟的?” 石喜面上的神色、心头的情绪尽皆停了停。 司停住脚步,偏转了目光来看他:“你也是酆都的巫祭……” 虽然还没有敬奉的主神,甚至都还没有长成,不过是酆都送到帝都童子学里扎根的一个生员,但该知道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 “自该知晓这些年月以来,到底有多少参悟梦道的修行者,迷失在梦境与真实之中,失落在梦海里……” “他们再没有醒来。” 司又道:“你觉得你一个连正式的巫祭都不是的小郎君,能在梦道面前进退自如?” 石喜沉了眼:“孟殿下他……”他不就很轻松地越过梦道的种种阻碍,短短数月时间便以阴魂之身完成炼精化气境界的修行? 司问:“你能跟孟殿下比?” 石喜什么话语都没有了,他才刚刚激荡起的情绪又一次跌落下来。 司只道:“这个法子就别想了,另外找别的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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