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关键的是,这位,不论怎么看都不能说是老妪,她根本就是一位青年娘子。 娘子的目光离开了她的炉子,往外头看得一眼。 “原来是这样……” 只一眼,娘子似乎就已经将外间的一切切都看得清楚明白了。 包括起因、经过与那尚未出现的结果。 它们这一刻,尽都落在了娘子的眼中。 娘子回转目光,看见手拿发带的小郎君。 那一瞬,她原本清冷、悠远、平和的眼睛里,当即柔和了下来。 她笑了。 同时,又有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阿彰,你不用挂心,倦了就睡好了。” “等你醒了,再来处理这些事情也没关系。” 孟彰其实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但他感觉到了某种安定的、信赖的亲近感。 这种亲近感让他无意识地放松下来。 被屡次镇压的倦意借着风浪、潮汐力量再次拔高,将孟彰的意识吞没了过去。 “孟婆?!” 帝都宫城里,原本站在太子东宫正殿,遥遥看着这边厢情况发展的司马慎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但还没等他确定,他自己先就摇头了。 “不对……” “这种感觉,不太对……” “……祂跟孟婆很相似,足有九成相似。但,祂并不是孟婆。” “又或者说,这位也是孟婆,但不是我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一位孟婆……” 猜测被确立,又被推翻,再被确立,再被推翻…… 如此几番心绪变化翻转,使得司马慎的脸色异常的精彩。 他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很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模样。 许久许久以后,这座太子东宫空旷的正殿里,那细微的动静才彻底停了下来。 但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一句只有司马慎自己才知道的话,幽幽地在他心头回荡。 “孟彰……这位孟婆的幼弟,身上怕真是有着莫大的秘密,不似我早先所认为的,只是孟婆的幼弟那样简单……” 司马慎才这样想着,忽然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注视感。 他那早已沉寂的心脏似乎都在那顷刻间剧震了一下。 缓慢地、缓慢地,司马慎从座上站起,合手向目光投来的方向深深一揖。 “是司马慎失礼冒犯,还请尊神责罚。” 那道目光中似乎升起了什么,又似乎在某个须臾间黯淡下去,司马慎只感觉到了某些痕迹,却完全不敢去深究。 他只守定一念心神,等候着这一位“孟婆”的决断。 “呵。”他只听到一声冷淡的轻笑,然后是——“司马家……” 司马慎的脸色霎时变得无比的苍白。
第142章 他木然站立在原地,维持着作揖深拜的姿势,木然地感受着那道目光的无尽压力。 这股压力不是只落在他的魂体之上,也不是只压在他的法力里,而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过去到未来、从…… 一切存在与虚无的因果里。 直到那道声音再次传过来时候,司马慎才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以为你会记得……”祂在说,“祂答应祂们送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给阿彰平添麻烦的。” 那声音始终是平和的,似乎没有太多的怒气,但司马慎却只觉得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是被这位存在拿捏在掌心中。 只要祂愿意…… 不需要祂多做些什么,只轻轻一抹,他就会彻底消失。 “……是,是我……没有思虑周全,过于……冒失……” 他声音不是在发抖,而是每一个字词都吐露得过于艰难。 幸而这位孟婆还算是有些耐心,一直在听着。 又或者说,这天地会将祂所想要听到的声音、知道的事情尽数送到祂的面前。 这就是……大能者。 司马慎本能地确定,却仍旧不敢多想,快速收摄心神。 “……稍后……以及日后……我一定会……出手将那些事情……拦下来……” 耳边听着司马慎的话,眼睛始终柔和注视着孟彰的孟婆没有任何动作。 孟彰原本就是盘膝坐在马车里的,有一张矮几。今日这一场酆都梦道法域的铺开与演化所消耗的精神,有些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有阴世天地诸多阴神及银鱼鱼群帮助支撑,孟彰不是不能够支撑。 可问题是,酆都梦道法域的铺开与演化,触动了他深藏记忆中的某些痕迹,引来了一直在担心他这边情况的孟婆的目光。 似这位孟婆的境界,哪怕祂已经尽力在收敛,哪怕祂这会儿送过来的只是一道目光,这份消耗也绝不是现在的孟彰所能够承担得起来的。 若不是孟彰和祂的特殊身份,若不是这里是阴世天地,若不是孟婆出现在孟彰以梦境道炁配合记忆炼制出来的星河发带…… 只怕孟彰整个都得给搭进去。 更重要的是,哪怕将孟彰搭进去了,也还远远不够。 “你的事情,阿彰自有决断。”孟婆的话语直接落在了司马慎的心头,“但你该知道,阿彰到底有多厌烦你们司马家。” 司马慎只觉出了无尽的寒意。 孟彰在孟婆、在那些阴神神祗中的份量,司马慎这些日子也是眼见的。 而,孟彰很厌烦司马氏…… 他们司马氏,真的还能有生机吗?他……真的能够完成他归来时候的那个愿景吗? 司马慎周身,不知什么时候,缠绕上了一丝丝的死气。 这死气不是单纯的死气,而是夹杂了无边怨怼、憎恨、绝望的死气。 被这样的死气缠绕乃至是吞没,司马慎就算能继续存活下来,也绝对不好过。 孟婆甚至都没有往司马慎那边厢分去一点目光。 “你真的知道……”孟婆的声音直直落在了司马慎耳边,“你想要护持下来的,到底是司马氏一族,还是这一个奉养你司马氏一族、又因你司马氏一族深陷苦难的族群?” 司马慎整个人愣怔在原地。 只因孟婆存在本身而镇落于他周身的压力,已经完全无法被他所察知。 他耳边心中,只有这个问题在一遍遍地回响。 你想要护持下来的,到底是司马氏一族,还是这一个奉养你司马氏一族、又因你司马氏一族深陷苦难的族群? 你想要护持下来的,到底是司马氏一族,还是…… 你想要护持下来的…… 孟婆不搭理那座宫城中木怔发愣的司马慎。 司马慎是就此疯魔,还是继续沉沦,又或是找到真正的自己,全都不是孟婆在意的事情。 似司马慎这样的人,甚至是比司马慎更疯魔更浑噩的人,孟婆在奈何桥上不知见过了多少。 众生皆有所执,又所念,又都各有自己的迷障。 孟婆愿意在他们生命的一个结点送出一碗汤,然后看着他们洗去魂体中余留的记忆走入下一个生命结点。 祂是众生一段段生命历程的最后见证,也是众生在一段段生命历程中所记下的最后一个存在。 但是,就像众生在见过祂之后,就会在孟婆汤的力量下洗去记忆,又忘掉祂一样,孟婆见证众生的生命历程,也能在众生饮下孟婆汤之后,再去见证下一个了结一段生命历程的生灵。 孟婆一直在见证,一直在记忆,也一直在遗忘。 但孟婆不仅仅只是孟婆,祂也有自己的过往,有自己的曾经。 孟蕴记挂着自己的血亲,念念不忘。 岁月流转,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水时刻流淌,祂的炉子前更是始终热闹。 如斯冷寂、如斯热闹,却都未能洗去属于过往孟蕴的惦念与眷恋。 也所以,孟婆在意孟彰。 很在意。 所以,司马慎暂且还不能出现太大的问题。 阿彰还没有长成。 他需要时间。 修行的事情,或许确实讲究缘法,但却是绝对不能急的。 每一步,都得稳稳当当地走过去,才能走到最后。 也只有阿彰稳稳走过来,他才能再走到祂面前…… 孟婆垂落目光,看着孟彰趴伏在矮几上熟睡的模样,又是笑了笑。 祂伸出手,在前方轻拂而过。 无形的力量将孟彰抱起,让他平躺在马车车厢里。 马车车厢的温度自然而然地调整,停在最适合睡觉的那个状态。 这是安阳孟氏为孟彰特意准备的马车。 车厢里的空间自然是宽敞,布置自然也很是合符孟彰的喜好。 但,如今孟彰那小小的身体躺在这样宽敞的马车车厢里,却将这种反差展现得淋漓尽致。 太小了…… 孟婆的手往前又探出了一小段距离,可也仅仅只是一小段距离。 祂停了下来,向前探出的手再未能往前送出一丁点空间。 不是这方天地在阻拦,不是这条星河发带支撑不了祂的动作,而是,孟婆自己。 是祂自己,在畏怯。 “阿彰……”马车车厢里,只有祂的声音在回响。 不过祂的声音也只在这车厢里回响,其他人,哪怕是将力量印记留在这马车车厢厢壁里的那些阴神们,都没能听见这些话。 “阿彰,那几年的磨难,是果,也是因……” “但这些因与果之中,确实有几分,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 “会恨我吗?” 没有人应答。 因为没有人能听见,而能听见这句话的人,又正在沉睡中。 这些话语落在他的耳边,刻在岁月里…… 或许,待到孟彰修为足够,再回首往昔,该是能破开岁月的迷雾,在潮水中拾起这一段过往,听见他阿姐在这一刻间流露出的脆弱。 孟婆毕竟是孟婆,哪怕祂曾经是那个欢快聪敏的小娘子,祂如今也已经成为了祂。 不过少顷,那些流露而出的情绪便已经隐去。祂的手自然而然地又往前递送出一点空间。 只是这一点空间,就越过了星河发带与阴世天地的阻隔,直接出现在阴世天地之中。 然而,孟婆的手指没有直接触碰到孟彰的眉心。 它停在了孟彰眉心前。 略停一停后,那手指方才再次轻拂而过。 或许是道则,或许是法理,在这一片小小的车厢空间中,不为任何人所知地崩解、调整又重塑。 终于,有一片薄薄的无形网络出现在孟彰左近。 孟婆将手指收了回来。 那一片薄薄的无形网络便陡然扩散,将整个车厢空间都给占据了。 孟彰眉眼再次舒展。 他睡得更沉了。 孟婆看着熟睡的孟彰片刻,收敛起那自然而然出现在面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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