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几番尝试,结果都未有任何改变。 他们的手段都被锁住了,不论他们怎么去催动,总是不见效果。 王璇、庾迹等一众高门郎君们瞧见,心里多少也有些计较。 “既然如此,那我等只管安坐便是了。”王璇往身后传音道。 坐在王璇后一列的那几位琅琊王氏客卿很担心。 “可是郎君,这样一来,我们的生死就都全在这些阴神手上了。” 王璇似乎是笑了一下。 “在便在吧。”王璇道,略停一停后,他反问后头的那些客卿,“我们在应邀以前,不是就已经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了么?” 客卿们不说话了。 预想过是预想过,可当一切真正出现的时候,想要让他们坦然接受,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且放轻松,这殿里各方汇聚,即便是阴神,一时半会儿也还招惹不起,祂们不会出手的。” “何况……” “这些阴神行事,自有祂们的一套章程。只要我们不事先越过祂们划出的条框与边线,祂们就不会找上我们。” 起码,不是现在。 “且只看着就是了。” 几位客卿面面相觑得一阵,仍有些犹疑。 王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再说话,只引着几位客卿去看其他各方。 那几家也未有任何动静,仍自在座席上坐得安稳。 琅琊王氏几个客卿正自觉得自己似乎过份紧张,有些丢了琅琊王氏的身份,又迎上了颖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这些家族客卿的目光。 他们不由得一顿,随后更挺直了腰背,眉眼含笑,自然而安和。 不见分毫焦躁烦闷。 颖川庾氏、龙亢桓氏、陈留谢氏等一众世族的客卿心中各有慨叹。 真不愧是琅琊王氏的人,这份气度实在是了得…… 侧旁这些观者的心思只是稍一发散,就被殿中的变化给牵引了回来。 手持龙虎杖的一众阴卒同时抬起黑杖,重重贯在地面,同时沉喝出声:“威武!” 唱声所过之处,万籁俱寂,天上地下,无一杂音,仿佛都在静听着这边厢的动静。 “欧阳晟,庚辛年戍己月丙酋日,你合一众同伙在辛夷山脉聚首,商议谋算孟彰一事,可属实?”陆判沉声问。 这年月,这地址…… 审判殿中左右两侧列座的一众观者中,很有那么几位目光微动。 孟彰听着,也很有些奇异,他转眼看向两位门神。 两位门神冲他笑了笑,安抚他。 孟彰轻轻颌首,也收回目光。 “你们这些阴神果真不愧是阴世天地所诞育,得这方天地厚爱眷顾,多有便利,即便我等几番布置,居然也未曾遮瞒过你等的耳目。” 对于酆都及诸位阴神的手段,欧阳晟也很有几分奇异。 慨叹过一回后,他也不推诿,直接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陆判不理会他的反应,得了他的话,便往下继续。 “你等在那几日前后达成了共识……随后你等便开始谋划,更联络各方,对孟彰出手,是也不是?” 欧阳晟换了一个姿势,又随意点头:“不假。” 陆判还待要继续喝问,欧阳晟自己就将话说完了。 “我等有意擒拿孟彰小儿,但孟彰小儿谨慎,又恰逢其修行有所进益,那段时日都留在府上静修,未曾迈出府门半步。” “我等寻不到机会,只能耐心潜伏,等待时机。” “只不过……在我等正式对这小儿出手以前,我等内部便起了纷争,纷争既起,又久久未得调解,便各自散去。” “我领了几个人,继续在帝都洛阳中潜伏等待,但尔等酆都阴神突然出手……我不敌,终究被尔等擒下,锁到殿前……” 说到这里,欧阳晟停了一停,又自笑开,团团望过四下旁观之人。 孟彰稳稳坐在席上,迎着他的视线,望入他半是癫狂半是平静的眼底,未有些许动摇。 欧阳晟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弧,随后别开目光,看向其他人。 他视线团团转过一圈后,又自望向上首的陆判和阎君。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判官?”他道,“不必你多费口舌了,我尽都替你说了吧。” “如何?可还有差?” 陆判瞥过他,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欧阳晟呵笑一声,不看陆判,也不看上首的阎君。 他身上衣袍层层叠叠的补丁里,一张张面容浮起又沉落,似乎是在无声呼号着什么。 “没有了吧。”他笑了笑,“不过……” “尔等阴神擒了我,又大张旗鼓地开了这一座大殿,摆出这一场殿审,大抵也不会只为了这一件事吧。”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们这些阴神到底是要干什么……” 欧阳晟皱着眉头,做苦思状。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一般,开口说道:“你们是想要梳理因果,清算善恶?而我,是你们抓出来的典型?” 欧阳晟的目光扫视过上首的阎君和判官,跃跃欲试地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陆判似乎早有预见,面上仍旧端肃,冷硬不见半分动摇。 “阴世与阳世虽份属两方天地,但彼此之间却是相互映照,相互补足,非是孤立。” “尔等自阳世落入阴世时候,其实便该清算阳世时候的诸般因果,了断早年善恶。只是因为天地不足,酆都未立,方才让尔等逍遥至今。” 判官一拍惊堂木。 “但今日尔等既被押到堂下,昔日未尽之事,便合该有个结果;昔日未曾清算之因果与善恶,今日亦该有个定论。” 祂说话间,条案上摊开的卷宗忽然翻过几页。 放下惊堂木,判官垂落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书页。 随后,祂将面前的书页往前一推。 那书页陡然竖起,玄黑的纸张表面正正对着审判殿中的所有人。 包括欧阳晟这位被审判的人,也包括王璇、庾迹、孟彰等一众观者。 那纸张开始时候只是平常,但在孟彰等人的目光停在它身上,它陡然拉长、变大、虚化。 到得最后,它仿似一面幕布一样立在判官身前。 陆判一眼扫过去,随后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先是泛起一点涟漪,然后这一点涟漪扩散,在纸张表面勾勒出一个名号。 那是三个字——欧阳晟。 在这三个字成形以后,这幕布一样的纸张微微抖动后,却又显出了一个人像。 那人面容苍老,眼神桀骜,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袍服…… 赫然就是审判殿堂下的欧阳晟模样。 这个人像才刚成形,便眨了眨眼睛,往幕布之外的阎君、陆判、孟彰等人看了一眼。 还未等其他人做出反应,这个人像便又隐去。下一瞬,那幕布一样的纸张表面映照出来的,却是一个草屋。 草屋中有人里里外外地忙碌,有人等在外头心焦急躁。 “……怎地还没有出来?莫不是,莫不是……”难产了吧? 不等这句话说完,那草屋里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你们家得了个大胖小子……” 幕布中映照的人面只是一喜,便又被苦闷与无力给挤去了面上喜色。 “诶,诶,阿婆,我们家……你莫介意……” 男人从屋里摸出两个鸡蛋,很不好意思地递给了接生的稳婆。 稳婆面上的喜色顿了一顿,随后才又将喜色挂上。 “诶,不妨事,不妨事……” 她将怀里抱着的小儿递给男人,同时将那两个鸡蛋接了过来。 男人抱着孩子,乐了一阵,才又问稳婆:“阿婆,我婆娘她怎么了?可还好?” 稳婆沉默一阵,总是没说出话来。 抱着孩子的男人手上动作紧了紧,襁褓中的孩子被这力道挤压得有些痛,张着嘴哭嚎出声。 才刚出生的婴儿,又能有多少的体力? 他哭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与它一般情况的,还有草屋里头那低弱的呼吸声。 “……准备后事吧。”稳婆的声音最后响起。 幕布一样的纸张光影黯淡了下去,那草屋、那婴儿、那男人、那稳婆,也都渐渐隐去,不再出现。 “生而丧母。” 看着那隐去的光影,陆判平静道。 下首的欧阳晟面上不见异色,仍是平静,仍是桀骜。 孟彰却未再看他,只凝望着那张纸张,静等下一幕的出现。 也没有让孟彰等太久,幕布一样的纸张便又重新亮起。 “你这牛崽子吃得多,就是不知道记别人的好!我屋里但凡有一口粮食,就有你的一小口。任村里谁人来评说,我也是很对得起你的了!怎么就不能得你一声娘?” “啊?!你说,我到底有哪里欠了你的?!” 随着这一声声质问,光幕之中的影像又浮了出来。 仍然是那一座草屋,仍然是那一个男人。只是男人自个儿坐在草屋前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前面的泥土,不去看那不远处的小童和妇人。 妇人面相甚为丑陋,但除去天生的相貌之外,更多的是生活的苦难留在她面上的痕迹。 这会儿,她正恶声恶气地质问着身前低头站立的小童。 小童年不过两岁,身体却很是瘦小单薄。 也不知是不是被骂得狠了,一直被质问的小童最后受不住,猛地从地上冲了出去。 他跑得其实不算快,不算急,但动作太过突兀,却是将他身前那妇人狠狠吓了一跳。 妇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但就是这一步,她踩在了一块尖石上。 石头戳在妇人脚稞处,痛得妇人身体一个摇晃。 只不过是摇晃罢了,只要妇人接下来能够稳住身体,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事情就出在了这一顷刻间。 那妇人脸色一白,身体一阵摇晃后,竟然失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若是寻常时候,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然而…… 妇人坐在地上,却是脸色煞白。 更有一片血迹从妇人的裙衫下流出。 “血,血,血……” 光影定格在妇人煞白茫然、男子愁苦沉默、小童懵懂无知却又隐着惊恐的表情上。 陆判适时开口:“年岁不满三年,无意惊吓继母,令其小产。” 欧阳晟仍是面色不动。 孟彰却是悄然皱了皱眉。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悄然对视一眼,给孟彰传音,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彰看了看殿中桀骜不减的欧阳晟,又看看上首平静漠然的陆判,目光回转,迎上两位门神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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