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俑人梧的声音传了过来。 “孙儿看见,”孟彰的声音略慢了一拍,“无尽的炁。” “被锁住了的炁。”孟彰郑重道。 俑人梧在一旁静看着,哪怕孟彰那缕稀薄的精气支撑不住,几乎是只余一点沉烟归于丹田之处,他也未曾多说些什么。 孟彰急喘几口气,手指习惯性地重重按压在额角。 “怎么样?这滋味可好?”俑人梧笑着问。 孟彰摇头,低声道,“是孙儿莽撞,托大了。” 俑人梧先前让他引自身精气入眼窍,可是说了只让他看一眼,偏他自己没有把控住,多看了。 这会儿自身精气过大,以至于自己难受又能怪得了谁? 俑人梧倒并不生气。 “提前感受一下自身的极限,也能让你更好地把握住自己的分寸不是?”他随口道了一句,就问孟彰道,“你可想明白了?” 孟彰一面收拾心情,一面点头,“孙儿明白了。” 天地中道恒在,但大道过于幽深晦涩,所有求道者难观其本相,是以认知诸大道,皆从其表起。 而大道之表,又非是其他,正是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道炁。 道炁汇聚流动,便有万物生灭,万象演化。 这点,相较于阳世来,阴世表现得更为明显。 而俑人梧想让他明白的,却是另一点。 这天地、这万物万象皆是由道炁汇聚碰撞演化,那么,当单一的道炁大量汇聚于天地某一个所在的时候,天地那一处角落,岂不正是走在这一条修行道路上的修行者的圣地? 孟彰的眼中尚余留着些红泽,却亮得摄人。 “梦炁也有汇聚之地?”他问。 俑人梧笑着点头,“自然。” 孟彰当即追问,“在哪?” 俑人梧回答他道,“在这天地间,在众生之中,其名……” “梦海。” “梦海?”孟彰喃喃重复道。 俑人梧点头,“不错,正是梦海。” 孟彰快速抓住了重点。 “高祖,梦海既在这天地之间,在这无尽众生之中,那岂不是说,孙儿无需花费太大的心力,就能找到梦海,甚至进入梦海之中,借助梦海修行?” 俑人梧面上仍是在笑,但那笑意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确是如此。”他顿了顿,又问道,“所以你的想法是?” 孟彰没有立时回答俑人梧,他快速地冷静下来。 看着孟彰那激动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俑人梧面上的笑意也逐渐变得浓厚,变得纯粹。 “孙儿失态。” 孟彰稳住心神后,低头与俑人梧道歉。 俑人梧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阴灵之身,七情时常波动太过,还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若不然,这阴世天地里也不会比之阳世天地还要更混乱浮躁了。 相比起这个,俑人梧更欣喜的是孟彰的自省与自控。 对于阴灵来说,这是能与修行天资同等的天赋。 “你果真明白了?”俑人梧只问孟彰道。 “孙儿明白了。”孟彰点头,迎着俑人梧的目光细说道,“梦海确实算是孙儿的修行圣地,但孙儿如今才初初修道,根基薄弱……梦海对现下的孙儿来说,还太过危险了。” “孙儿不能碰触。” 说到这里,孟彰快速凝神,看了俑人梧一眼,“但高祖既然与孙儿提起梦海,想必,也并不真就全没有办法让孙儿利用梦海修行。” 他站起身,双手在身前重叠,然后拜下,“请高祖指点。” 稍显宽大的衣摆遮去了孟彰半个身形,越发的衬得孟彰身形单薄瘦小。 俑人梧更满意地笑开。 “你这小儿郎,倒是机敏。” 他虚虚一拂衣袖,将孟彰扶起。 “坐吧。” 孟彰这才重新坐下。 俑人梧抬手一指,引着孟彰的目光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湖。 “你可看见了?” 湖水平静,未见游鱼,但却正有风吹过,将那挺立的白莲压向水面。于是到得风停,白莲复又挺立时候,便有水珠被莲瓣带起,沾染过空气中的薄凉后才重新落入湖中。 孟彰心中一动。 “孙儿明白了。” 梦海源自众生,是以危险重重,非是常人能够畅游之地,但梦海其实也似这湖水一样,虽是看着广阔,但其实都是由一方方水珠也似的梦境世界汇聚而成。 以孟彰此时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道行,梦海自然是想都不能想的,可作为天地众生之一,孟彰自也有属于他的一方梦境世界。 他能从这一方梦境世界开始。 俑人梧见他果真明白了,满意点头,“既是知晓,那就先去准备罢,待今夜,你再来这里入梦,且探一探路。” 孟彰应道,“是。” 走出这一方修行阴域,他们便出现在孟彰那玉润院的小书房里。 约莫是早得了提点,见得孟彰、俑人梧从书房里出来,青萝便领人将早膳送了过来。 孟彰扫了一眼异常丰盛的早膳,没有多说什么,请俑人梧入席。 俑人梧也不客气,当先在主位上坐了。 待到早膳撤去,俑人梧叫住了青萝。 青萝垂手立在原地,“仆请郎主吩咐。” 俑人梧从袖袋里又摸出一张书纸来,挥手送到青萝面前。 “告诉厨房,从今日起,玉润院的膳食都按这份单目送来。” 青萝接住书纸,不过是不经意瞥过一眼,面上便显出了几分异色。 她抬起头,小心地看向上首的位置。 孟彰只是低头喝茶,俑人梧却含笑看着她,眸光清淡漠然。 “如何?” 青萝的目光转向孟彰,一时没有应话。 孟彰抬起目光,对青萝点了点头。 青萝这才垂落目光,抬手在额前重叠,恭敬一礼,“仆领命。” 俑人梧哼笑了一声,不说话。 青萝悄然退了出去。 直到青萝等一众婢仆走远,俑人梧的声音才只出现在孟彰耳边。 “你这院子收拾得不错。” 孟彰一笑,“多谢高祖夸赞。”
第22章 没有多耽搁,用过早膳后,孟彰亲自前往郡城隍府中藏书楼,按着书单上的罗列,将一本本书典从藏书楼抱回玉润院里。 将书典一本本摆放上书架时候,孟彰目光不时瞥向旁边闲适自在的俑人梧,神色甚为怪异。 俑人梧头也不抬,“有事?” 孟彰直接点头,“有事。” 俑人梧轻笑一声,却道,“都先搁着,等你看过这些书典再来问我。” 孟彰并不惧他,“可是高祖,孙儿觉得这事不先问个明白,孙儿难受。” “你胆子大了啊……”俑人梧叹了一声。 孟彰笑了笑,仍是不惧。 若说早先时候,孟彰待俑人梧还是恭谨有礼的话,那么现在他可就放松多了。 俑人梧如何不知道这都是自己惯出来的? 他摇摇头,不甚在意。 “算了,你问吧。”俑人梧道,“问完就好自个看书了。” 孟彰先应了一声,“孙儿明白。” 从刚刚整理过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典来,孟彰拿着他,在俑人梧下手的席上坐下。 “高祖,”他示意俑人梧看手上的书典,问,“孙儿方才将这些书籍取回来的时候,也简单地翻了翻……这真的没有问题?” 俑人梧瞥眼去看。 《古今梦魔集录总册》。 更远处的书架上,其实还摆放着另一本书典——《古今梦神集录总册》。 这两部书典记录的内容,乃是古今梦之一道高修大才集录,一正一邪,内容齐全。 不过俑人梧知道,孟彰真正要问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更直观、更表面的一些东西。 就譬如,这两本书典的厚度。 单单只是这两本集录的总册,《古今梦魔集录总册》也要比《古今梦神集录总册》厚了三倍有余。 三倍! 这还只是两本集录总册之间的差距,还没有去对比这些梦魔、梦神的个人传记数量。 孟彰不信这两本书典厚度对比如此明显,只是因为梦魔比梦神更为猖獗、活跃。 俑人梧收回目光。 “有问题没有问题,你也已经定下了自己的根基。又或者,你想要更易根基了?” 孟彰毫不犹豫地摇头,“不。” 俑人梧笑了。 “那不就是了?”俑人梧又自低下头去,翻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典,“去看你的书吧。” 孟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古今梦魔集录总册》,站起身来,重又回到书架前。 俑人梧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先看那本《何所谓梦》。” 《何所谓梦》,是俑人梧罗列给他的那条书单上的第一本书典。 俑人梧是在提醒孟彰,按着他罗列的书单条目一本本看过去。 “孙儿知晓了。” 孟彰应道,果真就带了那本《何所谓梦》回到了坐席上。 “梦者,灵于沉眠之时魂所照见之天地。……梦,非生灵独有,阴灵亦可生梦,且相比起生灵而言,阴灵更与梦相近,是以即便是寻常阴灵,亦能更容易贴近梦中天地。……” 孟彰的学习与修行,自这一日起,真正迈入了正轨。 每一日夜里入修行阴域养精,回到玉润院中又或是自己翻看书典,或是跟随俑人梧学习,氏族华章、血脉源流、过往荣光、当今态势、各方阴域隐秘与景致轶事…… 孟彰不断地收纳从俑人梧那边厢传递过来的知识,就像一片干涸的湖泊接引从旁边流淌而过的河水。 他渐渐入迷,也渐渐成长。 似那璞玉被磨去了表面的石衣,似那灯盏被添上了灯油。 待某一日晨早,青萝如往常般为孟彰与俑人梧送上早膳时候,抬头看见孟彰,不由一时愣住,动作竟也慢了一拍。 孟彰已然从青萝手里拿过玉筷,见她手停在半空中,不似往常,便抬眼看了过去。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其眸辉辉,如湖泊清光,又似晨间露晖。 “并无。”青萝收敛心神,笑道,“只是今日见郎君,才发现郎君较之往日,辉光更盛了呢。” 往日那眉眼间萦绕不去的病气,似乎也被这辉光压住,成了衬托辉光的一抹薄雾。 孟彰摇头,笑得一笑,“这段时日确实有了不少收获。” 青萝乖顺低眉,退守在侧。 俑人梧也打量过孟彰,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他心中沉吟少顷,已然有了决断,但也都先行按捺住了,待到孟彰用过早膳,他才与孟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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