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昌不意自己相应孟彰的传召以后,会是出现在一方庭院中。 他定了定神,在庭院中停下。 孟彰看了外头一眼,开口道:“进来吧。” 孟昌这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见得坐在上方的孟彰,孟昌直接低头,拱手与他行礼。 “某孟昌,拜见主君。” 孟彰点了点头,也不东拉西扯,直接就跟他道:“今日请你过来一趟,其实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一说。” 孟昌静神细听。 “你可知近来天气有异,雨水在减少?” 不料,孟彰开口便是一个问题。 孟昌错愕少顷,才连忙摇头:“某不知。” 他是真的没有关心这个问题。毕竟,他长年待在校场里修炼和练兵,没有注意到这天气的差别。 孟彰也已经料到了。 他随意点头,又跟孟昌道:“我请你来,是想要提醒一下你这件事,也想要让你们多做些准备。” 虽然说,孟彰名下的这些部曲都有他养着,他们自己的私田到底是个什么收成并不如何重要。但既然孟彰知道了这件事,也已经做出了布置,就不好不提醒他们。 孟昌犹疑一阵,索性也不多想,干脆对孟彰抱拳一礼。 “这些事情,某家着实不擅长,部曲中的诸多兵卒,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他抬眼,飞快看了看孟彰的脸色,继续道:“不知主君……可否搭一把手?” “这是小事。”孟彰微微颌首,“回头我便令孟丁与你交接。你只吩咐他就是了。” 孟昌松了口气,又是抱拳与孟彰一礼:“多谢主君体恤。” 孟彰摇摇头,将这件事揭过去,另问他校场内中的练兵事宜。 孟昌一一仔细答了,孟彰也听得认真。 待孟昌从这一处庭院中离开时候,他默然站定半饷,最终笑了起来。 回到营帐中后,孟昌将这事情跟幕僚丁墨提起。 幕僚丁墨也是愣怔许久,才缓慢摇头。 “主君可真是……” 要知道,他们这些部曲兵卒,大多都是青年战死的。过世之后,没有后人的,不需提起,有后人的,也因为相处短暂,没多少情分和惦念,得不到多少香火。 所以,哪怕是他们自家有家资,家资也并不多。都是自己一点点积攒下来的,能有多少?
第74章 真有那等家资丰厚的,也不会来给人做部曲卖命啊。 是以对于这些部曲来说,仅有的一点家资也很重要。 如果因为干旱,他们手里的田地出息大减,他们就真的只能仰赖主君发下的兵俸活命了。 他们能用什么来回赠主君花用在他们身上的钱粮呢? 命。 也只有这一条命,说他们能够拿出来还给主君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中各位主君们惯常用来掌控手下部曲与兵卒的手段。 他们非是不相信部署兵丁的忠诚,只是本能且不可避免地多添几分手段,想要将部署兵丁的身家性命尽数掌控在他们手里罢了。 幕僚丁墨完全能够理解,所以往常时候看见的诸多常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当他们的主君孟彰选择另一种做法时候,幕僚丁墨才真正想明白了其中的不同。 他们的主君孟彰,放任他们打理他们自己的家业,甚至还在自己察觉到了灾害将至时候,还特意提醒他们这些兵丁,真正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主君孟彰信重他们。 那位小郎君,他相信这些兵丁的忠诚。 他交给他们的,是诚,更是信。 虽然……他们这些兵丁能够回报给主君的,也还是只有这一条命,结果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差别,但,到底是不同的。 幕僚丁墨相信,只要这消息在校场中传开,只要主君的管家抵达,只要这一切真正地落到了实处,这一个校场中的所有兵丁,往后就只会为这一人效死。 那位小郎君的兵锋所指,便是他们的刀枪所往,不论前方的,是神佛,还是妖魔精魅。 一道笑声在耳边响起,幕僚丁墨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孟昌对他道:“往后,在那些兵丁面前,我等怕是还要再倒退几丈了。” 幕僚丁墨沉默一瞬,却是笑开:“郎主,你跟我说这话,是想要提醒我吗?” 提醒我,你才是我的郎主? “没办法。”孟昌叹了口气,“看见这样的主君,我不相信你不会心动。” 幕僚丁墨无言,随后叹了口气,似真似假摇头道:“郎主啊郎主,你为何就要这么快点醒我呢?” 孟昌和幕僚丁墨对视一阵,齐齐哈哈大笑出声。 最先停住笑声的,却是幕僚丁墨。 他略一整理袍服,从案头后转出来,郑重对孟昌一礼。 孟昌也收敛了笑意,只看定他。 “主君仁善宽厚,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世道,怕是容不下这样仁善宽厚的主君,何况,主君也未必能够一直容忍下去……” “我等为主君部曲,得主君以诚、以信、以仁相待,自当成为主君最锋利的那柄宝刀,为他披荆斩棘,攻城掠地,一往无前。” “郎主,还请做好准备。” 孟昌快步走过去将丁墨扶起。 “我知,君请放心。” 这边厢一一见过各处家私资产的诸多管事以后,孟彰也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了。 车夫躬身立在车辕侧旁。 “郎主。”他唤道,一面谨慎地打量着孟彰的脸色。 他可是听说了的,郎主在阳世的时候身体不甚康健。他真担心今日郎主在车厢里待了这么久才下来,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孟彰回头,看见车夫面上隐隐的关心,他笑着颌首:“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车夫稍稍松了口气,又更压低了身体。 孟彰从车队中走出,一路穿过太学的牌坊,到达童子学学舍外头。 顾旦正在那里往这边厢张望。 见得孟彰,他也是松了口气:“郎君今日有些迟了?” 孟彰点头:“路上有些事情处理,便稍稍耽搁了,不是什么大事。” 顾旦颌首,细看他一眼,却是发现了什么。 “郎君今日心情很好?” 孟彰不否认:“确是。” “那……”顾旦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深问。 孟彰不瞒他,只是没有完全说明白而已。 “我发现了,事情并不是我最开始预想时候的那样糟糕……” 孟彰一面说着话,一面领了顾旦往前走。 虽然孟彰说得比较含混,但顾旦还是听出了些什么。 “……如果有需要的话,”顾旦在正房的门檐下站定,抬眼看定孟彰,跟他传音道,“郎君尽可开口。” 孟彰沉默一瞬,回音问道:“我都尚未告诉你,我往后要去做的是什么……” 顾旦面上一点笑意稍纵即逝。 “不论是什么事,”顾旦道,“我必也是愿意帮你的。” 孟彰一时没有作声,只转眼看定他。 “虽然是我狂妄胆大,”顾旦传音道,“但我心里,是拿你当友人的。” 孟彰眸光微动。 顾旦又道:“我虽力弱位卑,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做的。” “我不是在忧心的这个,我只是不想轻易将你牵扯进来……” 孟显是他嫡亲的同胞兄长,与他惯来亲近,他做的事情,撇不开他,更撇不开阿父阿母;谢远是陈留谢氏的旁支,他有陈留谢氏作为倚仗,哪怕事发,也总还有些退路;孟彰手底下的那些管事、部曲,是他的部下,与他近乎一体同休…… 可顾旦不同。 顾旦他就只是一个寻常的太学书童而已。 他甚至都不是太学的正式生员。他的背后,没有任何的倚仗。一旦事发,必定将深陷种种漩涡中的孟彰,未必能腾出手来救援他。 顾旦面上眼底不见低落,反又多了几分明了与决然。 果然,孟彰正在筹谋的事情既不简单…… “我知晓了。”他退后一步,抬手深深与孟彰一拜,“多谢小郎君。” 这最后的一句话,他并不是传音的,而是说出口来的话。 尽管声量并不高。 孟彰神色不变,眼底却有些无奈。 “你这是何苦呢?”他传音。 众目睽睽之下这番作态,不论是亲眼目睹了的,还是日后听人提起的,也都一定会觉得孟彰曾施恩于顾旦。 顾旦与他,很有几分交情。这份交情,将有很大可能影响到顾旦的立场。 顾旦退后一步站定,面色恭顺,却传音回答孟彰道:“我虽然不很清楚郎君你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但也不是全无猜测的。” “作为一个平民子,我也当为郎君出一份力。或许,能替天下人,略表少许谢意……” 他说完,便停住了话头,不再跟孟彰传音了。 孟彰面上神色已经收敛大半,沉默看着对面态度恭顺的顾旦。 他知晓顾旦有傲骨,知晓他沉默隐忍,知晓他心思敏达,但没想到…… 顾旦的心思能敏达到这种程度。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他不禁传音问。 “其实没有。”顾旦平静回答道,但孟彰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笑意,“但作为陪同在你身侧的书童,我比其他人,更明白你待我等平门子的态度。” “如此再想一想,也就不难猜测了。”他最后道。 孟彰深深看他一眼。 顾旦复又抬起眼睑,不闪不避地迎上孟彰的视线。 他让自己眼底汹涌的那些情绪,尽数暴露在孟彰的面前。 “你太大胆了。”孟彰传音道。 就不怕他心生忌惮? 顾旦笑了笑,说道:“我只是不想要错过机会而已。” 能隐忍并不代表他能够眼睁睁看着机会错过去。 从第一眼看见孟彰的时候起,顾旦其实就知道,这个小郎君,是他的机会。 绝无仅有的机会! 孟彰微微摇头:“但就目前来说,我还不需要你。” 顾旦全然没有被拒绝、被否定的感觉。 他笑了开来。 “我知道。”他传音道。 “那就好好回去读书吧。”孟彰越过他,走入了童子学学舍里。 “阿彰,你来了?” 童子学学舍里,各位已经入了自己坐席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看见孟彰终于走进学舍,纷纷与他打招呼。 孟彰一一点头回应。 被落在后头的顾旦偏头往童子学学舍里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自往西厢房那边去了。 孟彰瞥过一眼那空荡荡的地方,收回目光。 他前座的王绅也同样从学舍门口收回了目光。 不过跟孟彰不同,王绅探看的是先生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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