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司马慎自己。 确定了这一点以后,那接下来也有一个事情,需要孟彰来拿主意。 面对这一位重生而来的大晋阴世皇庭太子殿下,他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是靠近,是远离旁观,还是……敌对? 孟彰心中的天平摇摆片刻,随即就安静下来。 靠近司马慎,从本心而论,他是不愿的。同理,跟司马慎敌对,就暂时他所知所见来说,又太过莽撞无智了。 连旁人背后到底站的是谁、又握有多少底牌这样的信息都不确定,贸贸然就选择敌对,是觉得自己命硬,能随意折腾? ……就今日所见的司马慎本人,也还不至于让孟彰厌恶到那种程度。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睛。 何况,司马慎决意要做的事情,或许未必会完全契合他的心思,但在大方向上,却也是一样的没错。 让司马慎放手去折腾,他能省不少事情,毕竟不仅仅是司马氏这个大晋皇族,就是其他的世家望族,也没有哪个是真的能让孟彰满意的。 别说是满意,就是让他稍微看得过眼去的,也没有几个。 陈留谢氏,确实足够聪明,也足够明白该如何在波云诡谲的局势中保存己身的实力与荣光。但要说合格的帝皇…… 孟彰摇了摇头。 或许会比司马氏一族好些,但未必不会又是一个隋杨或者是李唐。 而不论从身份还是从意图上来说,司马慎和司马氏,都是很好用的刀。 ——特别是在面对诸世家望族的时候。 皇族和世家望族的力量太强了,只会更狠厉地压榨黎民。天下黎民百姓更不能喘息。 所以不论是两方中的哪一边,都不能让他们取得更大的胜机。 最好,是能让他们彼此消耗。但…… 在他们两方彼此消耗的过程中,被波及、被牵扯进去的,也一样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果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亡盛衰之间,最受伤的永远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黎民。 或许,真正可以托付重任的人,还得从这天下黎民之中挑选。 可,何其艰难? 知识被封锁;层层有形无形的枷锁囚住形体与灵魂;真正的上方阶层,也还有强大的修行者在镇压…… 孟彰头疼得不行。 想到这里的时候,孟彰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炼气境界的小道童,居然也有胆子对着这些高门世家挑肥拣瘦,还妄谈什么合格不合格,什么帝皇不帝皇。 幸而这些想法没有旁人知晓,否则只会是惹人发笑罢了。 还是等他修为境界足够高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吧。 但这样自嘲笑着的孟彰,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凝固。 不对…… 司马慎对他的态度,似乎很不对。 孟彰沉着眉,一遍遍回忆着这一日里司马慎自踏入童子学学舍开始,到被簇拥着离开时候的每一点细节。 越是回想,孟彰的眉关便皱得越紧。 是真的不对。 司马慎对他的态度,很是平常,就像是…… 只听说过些许基本信息,对他不甚了解的陌生人。 此其一。 其二,司马慎说要“赎罪”时候的决意是真的,没有在弄虚作假。可见那一场五胡乱华的灾祸,还是爆发了。 也就是说,他非但在司马慎这个大晋阴世皇庭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而且原本该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效果? 或者是有效果,但效果不够? 孟彰一时有些茫然。 是未来的他,不对,是司马慎那个未来的他,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孟彰脑海中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猜测。它们相互间打成了一团,搅得孟彰的头隐隐地发胀发痛。 他伸手,在额角上重重地揉了揉。 是他没长成,还是他隐在了幕后,然后在想要做些什么时候,被人阻止了,而他不是对手? 总不可能是他改变了主意,放任事态恶化了吧? 这个想法一出,那只在脸面上盘踞不去的寒意向着整个脑海飞速扩散,将他那许许多多翻滚不休的想法与念头尽数冻结。 不可能! 涌动的怒火如同喷薄的岩浆,将那些寒意尽数冲破! 绝不可能!! 除非…… 除非,他发现了什么。 等等,孟彰微微乱颤的瞳孔陡然一滞。 五胡乱华,五胡乱华,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孟彰的手放了下来,抵在扁舟龙骨上,支撑住身体。 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乱…… 失却秩序与条理,谓之乱;以假混真、以枝杂本、以旁夹正,以浊破清,谓之乱…… 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以外占内,才是侵,就像孟彰所知道的那段最接近他生存时代的惨痛历史。 那是切切实实、毋庸置疑的侵。可是为什么……那个世界里,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学者回顾昔时魏晋时代历史时候,却用了“乱”这一个字? 乱与侵…… 孟彰一点点整理着自己的心绪,也整理面上的表情。 是不同的。 大不同。 侵,是内外分明。乱,勉强算是内部的事情。 纵然那方世界里,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已然在这等事情上贯彻融合两字,可若没有相当的前因,也必不可能只用“乱”这一字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孟彰绷紧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下来了。 再看看吧。 再看看…… 现在只这般凭空琢磨猜测,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结果的。等他再看看,看看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孟彰半垂着眼睑,就有些后悔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了解得太少了。 是的,不独独前生,孟彰觉得今生他也还有许多欠缺之处。 他还没有愚钝、自大到以为只凭借前世那似是而非的历史,就能够套用到这方世界、这个时代里。 天地都不是同一方天地,大前提先就不一样,还非要生搬硬套,不是愚钝自大又是什么。 孟彰将手上的《网络小说》抬起,定定看得一眼,便即随手一送。 《网络小说》从孟彰手中脱出,跌落在湖水中,又轻易越过层层禁制与遮掩,回到了湖中的那三层书楼里。 到这个时候,孟彰大抵也猜到些什么了。 “如果我曾经失败……” “那必定是我太急,步子迈得太大了。” “不论如何,”孟彰对自己道,“司马慎的出现,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提醒。” “提醒我……” “应当更细致地审度人心、更深入地探明世情。” “应当放慢一些脚步,稳稳当当地走过去。” “也应当……不,是一定要掌握更强更高的力量。” “我原本所以为的那些准备,还远远不够。” 孟彰非但这样警醒着自己,也还将这样的警醒真切地贯彻到日常的修行和学习之中。 非但是童子学里才刚刚认识他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就连自觉对孟彰比较了解的孟庙,也都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这日陪着孟彰用过晚膳,孟庙犹疑半饷,终于是试探也似地问孟彰道:“阿彰,明日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的吧?” 孟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休沐日。” 孟庙目光亮了亮,又问:“那明日我们要去做什么,你也应是同样记得的吧?” 孟彰站起身来:“去拜访陈留谢氏。” 他看向孟庙:“庙伯父不必担心,今日从太学里归来时候,我便已经跟谢尚师兄和谢礼同窗说定了。” 孟庙才刚松了口气,又猛然提起心来。 “等等,阿彰你刚才说的是谁来着?” 孟彰很是耐心地跟他重复:“师兄谢尚和同窗谢礼。” 孟庙这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里怎么还有那位谢礼谢小郎君的事?他不是陈留谢氏嫡支里的小郎君吗?跟谢诚谢郎中不是同一个支系的吧?” 孟彰道:“是不同支系,但他今日在学里与我问起这事,我答了,他便说也来凑个趣。” 孟庙眼角有些抽搐,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孟彰,也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其实想要凑个趣的,不只这位谢礼小郎君吧?” 孟彰不置可否。 “或许吧,但这是我安阳孟氏与陈留谢氏的事情,其他人纵有旁的想法,也都只能作罢。” 谢礼原本就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他凑个热闹不打紧,像王绅、庾筱乃至李睦、明宸、林灵这等小郎君小女郎却是不能的。 他们自己也很清楚,所以连提都没有跟孟彰提起。 孟庙心情尤其的复杂,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该是欢喜还是惊奇。 孟彰回身问他:“庙伯父,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孟庙先是点了点头,再叮嘱他道:“既然知晓明日要出门做客,那阿彰你也要注意着些,莫要迟了。” 不是孟庙就非得要提醒孟彰这样一句,实在是孟庙担心如果他不提醒的话,孟彰他修行着修行着,真会误了时辰。 孟彰奇异地看了孟庙一眼。 他真不知道,他在这位伯父眼里,是这样的不靠谱的…… 孟庙理直气壮地回望他,只问:“你这段时间太过专注于修行与学习了,我担心你忙着忙着就忙混乱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孟彰摇头,反驳他道:“我这几日虽是比较专心,但也不至于到能忘了原本就定下来的事情啊。” 尤其这一场拜访,还是他们这边先往谢诚谢郎中府上送去拜帖的。 倘若送上拜帖的那一方还会在约定之日迟到或是耽误,那陈留谢氏那边会怎么想? 这样失礼又后患不小的事情,孟彰怎么会做? “谁知道呢?”孟庙嘟哝了一句,随即又抬起了目光,认真且端肃地看着孟彰,“阿彰,你说实话。” 他道:“你这几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就必定得遇上了什么事情我才会专注于学习与修行吗?”孟彰反问孟庙,“我不一直都不喜欢那些‘热闹’?” 孟庙点了点头:“你是。但你不觉得比起往常时候来,这几日的你更过份吗?” 原本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孟彰也会挑着一些出席的,但现在呢?现在一并都给推拒了。 虽然那些事情都是推给了他,由他来接手。 孟庙不介意接过这些事情,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但是…… 但是! “你真的不是遇上了旁的事情?”孟庙有些担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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