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珏垂下眼帘,“是吗。” 话落,两人都陷入的短暂的沉默,片刻后,穿着浅金色衣袍的人上前一步抱住了眼前的人,而后者就站在原地,任由他抱着,两只手依旧垂在身侧,目光越过夏侯玙的肩头平视着前方。 “我宁愿你不出现在这里。” 他的笑容在抱住夏侯珏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眼里露出压抑的悲伤,他紧紧地环住眼前的人,名为血缘的纽带让他此刻心如刀割,他长了长口,还想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了轻声的呼唤。 “皇兄。” 夏侯玙瞪大了双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夏侯珏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你是大胤的太子,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他盯着前方黑夜之中的皇宫,继续道:“天命时刻到了。” 那声音依旧这般冷漠,夏侯玙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接着放开环住他的一只手臂,五指成拳放在了夏侯珏心脏的前方。 内力瞬间在拳头上翻涌,那高速旋转的气流连周围的空气都在震荡,夏侯玙抬起头,双眼通红一片,他看着眼前这片硝烟弥漫的大地,同怀抱中的人一道说出了他们第一次在国子监相遇时说出的那句话。 “愿夏侯,千秋万载。” 话落,那悬挂在空中的拳头便直直地捅进了夏侯珏的心脏里,迸出的血液溅在夏侯玙浅金色的衣袍上,他的拳头埋在那团紧密的肉团里,接着微微撑开,一把握住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夏侯玙面色一沉,内力不断地注入右手,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把右手握住的东西用力地拔了出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剑柄。 剑柄的正中间是一个云团状的花纹,这花纹之间又一道玄黑色的暗纹,那道暗纹似一条游龙,穿梭在云纹之间,而云团的两侧还镶嵌着其他复杂的花纹,有的像火焰有的像蝴蝶,它的剑身还埋在心脏的位置里,随着夏侯玙拉扯的动作,一寸一寸地暴露在空气中。 耳边是如同割肉般痛苦的嘶吼声,夏侯玙死死地握住剑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咬着牙,拳头上爆出一条又一条的青筋,心脏里涌出的血液像是泉水一般,夏侯珏仰着头,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全身都在紧绷,他缩小的瞳孔因为疼痛而微微涣散,在剑端拔出的那一霎那,那双浅色的瞳仁猛烈收缩了一瞬,接着慢慢暗淡。 夏侯玙垂着头,在喘息之中拖住了怀中垂落的身体。 静止在这一刻解除。 周围的一切重新动了起来。 夏侯玙举起了手中的剑,头顶上的陨星在碰到剑尖的那一瞬间化为了粉末。 裴炼怔在了原地。 同样怔住的,还有皇宫盛乾殿外站着的一众朝臣。 夏侯玥仰着头,看着那飘散在空中的粉末,喃喃道:“那是……” 左非臣盯着那把神光四溢的银剑,晦暗的瞳孔逐渐变得狂热起来。 “烛龙……” 王左书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跪倒在了地上,“天神终究庇佑我大胤。” 城门之上,那消散的粉末之中,一男子轻柔地把怀中的放到地面上,而后他站起身,举起还在滴血着的银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把所有的内力都注入剑身,他抬头盯着那陨星坠来的方向,额间金光闪动,接着他侧过身体,向前跳了一步,满脸狠唳地把手中的抛射到了空中。 银剑在脱离手掌之后立刻弹射了出去,它对着苍穹高速飞去,所有落下的陨星在它经过之处皆化为了粉末,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白色的轨迹,这道轨迹直冲云霄,淹没在了云层之后,随后苍穹传来一声如地震一般的闷响。 那声闷响绵延不断,震动着脚下的土地,夏侯玙站在原地,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 等到那空中的粉末被风吹尽时,声响终于停止。 黑色的云层之中破开了一道缝隙,有金色的光线从那缝隙之中照射而出,无论是抱着孩子死死趴在墙角的妇人,仓皇逃离而摔断腿的小二,抱着金盒不肯撒手的富商,趴在废墟底下找人的官兵,抱着爹娘哭泣的孩童,太京城里外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抬头望向了天空,劫后余生的泪水从无数双眼眶中落下。 那破晓的阳光逐渐扩散,站在城门上的男子在这片炽热的暖阳中转过身,慢慢地跪在了躺在地上的,已经了无生气的男子面前。 他的痛苦也许正从现在开始,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苍穹的另一头,那把银色的剑在这金光射下的时间里,飞过了无数道重叠的云层,绵延的山脉,湍急的河流,在一处山顶上飞速降落,直直地插在了另一个绝望的人的面前。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 ==== 夏侯玥踏进养心殿时便听见了咳嗽声,那声音由弱及强,由弱及慢,一声一声地敲在他的耳朵里,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抿了抿嘴,快步走了进去。 大殿的上方坐着一个身穿金色衣裳的人,外面还披着一层浅金色的袍子,听见通报声,他微微抬头,接着又继续低头批阅手中的奏折。 进殿后,夏侯玥伏跪在地上,“臣,参见圣上。” 坐在上方的人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地道:“平身。” 深春的暖光从殿外斜射进来,旁侧的香炉上竖着一根轻缓向上的细烟,魏公公半眯着眼,一动不动地侯在案几的后侧,静谧的大殿上,粘墨的毫尖在纸上飞速划过,良久,上方传来笔身碰撞笔搁的声音。 夏侯晟抬起头,浅色的瞳仁映照出殿外的光辉,他轻咳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眼角。 “你怎么还没走。” 身着紫色蟒袍的人半撑开手中的折扇,忧伤地捂住嘴,“皇兄好生无情。”他跌坐在椅子上道,“珏儿刚接手太京府,我怎么能安心走。” 夏侯晟道:“他会比你做得好。” 夏侯玥叹了一口气,“圣上可曾想过这不是珏儿的心之所向。” 坐在上方的人闻言沉默了一阵,接着抬起手拿起一叠奏折,一面翻看详阅一面缓缓开口道:“世人皆懂责任为何,更何况是生在帝王之家。”他提起笔,干瘦的手指捏着漆黑的笔身,专注地写下批阅,“玙儿生来强大,身赋乾坤,心怀天下,护佑民生百姓是他的选择也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提笔的手顿了顿,“而珏儿的责任是铲除天外之祸,他注定要为虚无的命道奔波一生。” 香炉的白烟飘荡在房梁上,脑中突然闪过血染的城墙和烧焦的碎骨,漫天的云纹旗像是天空突然塌了下来,天震军所过之处尸骸遍地,哀嚎遍野,癫狂与毁灭是祁连逃不开的命数但却是天下不应该承受的劫难。 夏侯玥闻言默默地收起折扇,苦笑道:“皇兄,这命道太荒谬了。” 夏侯晟依旧没有抬头,漠然的眼眸里倒映着案几上的黑字,“你再过两日便启程去荆州。”他道,“从此以后你与朕也见不上几面了,趁着朕还没失去心智,有些事要与你交代。” “玙儿身为太子,而朕的朝臣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朝堂权斗与百姓民生珏儿都无须操心,只是你,”说道此处,他抬起头,目光终于从奏折中转移到了夏侯玥身上,“你要指引他。” 坐在下方的人微微低下了头,他听见前方又传来沙哑又疲惫的声音,“这件事,只有没有继承龙纹的你才能做到。” 话落,夏侯玥缓缓抬头,眼前的人正坐在案几上,没有被衣裳遮住的地方露出干瘦的皮肤,仔细看去,能从衣襟的地方看到几条延伸出来黑色丝线,那是灭咒的痕迹。 夏侯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又开了口。 “一定要助夏侯摆脱命道。” 有光从前方照来。 那光穿过午门,殿台和盛乾殿外的长梯,停在了殿门口,有道挺拔的身影自上而下的出现在视线之中,踏着光缓步走来。 那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发丝轻扬在空中,锋利的脸庞如刀刻一般,额间的龙纹在逆光之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太子殿下。” 朝臣皆跪拜在地。 夏侯玥站在众人的末端,死死地盯着夏侯玙抱在怀中的尸体。 烛龙现世,所有毁灭的命数都将被改写。 天命不会再降临,祁连的惨剧再也不会重演。 眼前的光亮逐渐扩散开来,他微微眯起了眼,夏侯玥的半身都被身后的光所照耀,可他怀中的尸体却还沉没在阴影里。 于世间,这代价太微不足道。 于家人。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 痛彻心扉。 “太子殿下!” 一声惊呼让夏侯玥回过神来,他看见站在殿前的人忽地跪了下去,弯着腰头埋在下方,夏侯玥两步跑了过去,还未弯下腰,便听见耳旁又传来惊讶的声音。 “荀嗣大人!” 朝臣之中,有两三人同样跪在了地上,夏侯玥回过头,刚要抓住夏侯玙的肩膀,只听噗的一声,后者吐出了一口黑血。 那血尽数喷在了怀中的尸体上,那苍白的手背上沾满了黑红的血液,夏侯玥眼神一凛,单膝跪在了夏侯玙的面前,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满黑色丝线的眼睛。 夏侯玥愣住了。 那黑色的丝线像是蠕动的蚯蚓一般向眼眶周围扩散而去,他的脸上耳朵上,全是凸出来的纹路,而脖子上的要比脸上的粗上一倍之多,他顺着这些丝线向下看去,那痕迹隐没在了领口,夏侯玥一把拉开了衣襟,接着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是……” 黑线从心脏的位置朝四周延伸而去,密密麻麻地盘踞了半个身体,而那扩散的中央,则是一团凸出来的紧紧缠绕的黑色线球。 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落下,夏侯玥瞪着双眼,僵硬地动了动嘴。 “……灭咒。” “你怎么哭了。” 耳边传来询问声,呆愣的少年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仿佛天旋地转一般,头颅里传来碾压般的眩晕,他怔愣地低下头,脸上的泪水因为他的动作滴到了身下的鹅卵石上,心脏的地方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你受伤了吗。” 那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侧头看去,接着缓缓睁大了双眼。 上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汩汩的河流冲刷着岸边参差排列的鹅卵石,天边的夕阳洒下火红的余晖,眼前的人看着约莫六岁,穿着玄黑色的衣裳,他有一双比常人稍浅一些的瞳色,睫毛微长,细眉薄唇,好看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样清晰,少年瞪着双眼,时间在此刻开始倒退,过往的一切在这双眼中飞快地闪烁,很快画面便与这双淡漠的眼眸重叠,周围的景物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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