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顾云雾的面前,李肆光是紧紧捂住心里的那些羞怯便已是竭尽全力。因为生出了那些不堪说的念头,他反而变得克己守礼起来。这并不是他的作风,所以他装得很累。 当李肆确定顾云雾确实是躲着他,并且之后还要接着躲着他时,他觉得浑身无比沉重,太重了,压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肆似乎有些明白孟婆曾经说那句话。 “待你深陷情劫时便明白了。” 难过,失落,心酸,不安。在这以情为名的劫中,所有的情绪都是铺天盖地的。这些东西那么重,有人不堪重负想要毁天灭地,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黑白无常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白无常拿着一本案卷,啪地砸在了李肆脑袋上。这力度并不小,一下便把李肆砸得眼冒金星,他不禁抱头痛嚎。疼归疼,这一下倒是把他的那些酸溜溜的小情绪全给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稀碎。 “你做什么?!”李肆无比愤怒地回头吼道。 “听崔大人说你最近很闲,让我给你找点事做。”白无常被吼了一通,依旧面不改色挖了挖耳朵,“你三天两头往人那判官殿跑,丢的可是我的脸。人家还以为我们部门都是些闲着吃白饭的。” 白无常话说得难听,却句句属实,李肆无法反驳。 顾云雾看李肆的脸色好了些,便放下心来想着趁机开溜。他招呼都不打了,默默地往后退几步,却被白无常逮个正着。 “你跑什么?崔大人说这个案子你一块去。” 顾云雾:“……” 李肆:“……” 两人一沉默,白无常立刻觉察出了不对劲。 “你俩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这么生分。”白无常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两人,浅棕色的瞳仁沿着他狭长的眼廓转来转去。“你们不是都睡过……” “啊啊啊啊啊……”李肆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引得过路的亡魂纷纷驻足观看。纵使是再厚的脸皮也经不起这番的丢人,他脸红脖子粗地喊道:“白爷!你为何这般对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都不顾了吗?” “感情?”白无常皱起了眉头,“你这时候跟我谈什么感情,特么又不是我跟你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可别说了!” 看到李肆几近崩溃,乐善好施的黑无常从天而降,捂住的白无常的嘴,把他拖到了一边。 李肆两颊翻涌着一大片红晕,呆呆地望着远方。他本来就魂魄不全,如今看起来像是彻底没了魂。 顾云雾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对上他的目光,“你跟他们说,我们睡了?” 到底还是被他一清二楚地听了去。 李肆长长地呼了口气,这一口气出去他脸上的红都消退了下去。 他有个优点。当一件事情已经糟糕透顶时,他便能破罐子破摔出一种无所畏惧来。 “不是的。我跟他们说的是……”李肆抬起眼,他的眸子里像是装进了个太阳似的,眼神亮堂滚烫,“我想跟你睡。” 顾云雾微微睁大了眼,他歪了歪头,“只是睡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李肆皱了皱眉,他冥思苦想了一番,却死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说不好,但肯定不是那样。” 他那些限时限量的无所畏惧在一番吞吞吐吐中,消磨了干净。 “四哥……”顾云雾唤了他一声,却又偏过脸躲开了李肆的目光。他用食指曲起,挡了挡微微发红的鼻尖,唇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没关系,我知道了。” 人到底是很矛盾的东西。明知不可为之,在情投意合的一瞬,即使怀抱着一大堆的心虚,也还是忍不住地欢欣雀跃。 “我说……两位大人,你们要是谈情说爱谈够了,可否过目一下案卷?”白无常虽然被黑无常拉开了些距离,但仍在不远处站着。他手里还拿着案卷,脸黑得与那黑无常的袍子不相上下。估计他活了几千年,耐心全耗在这儿了。 李肆的眼皮跳了跳,不情不愿地挪了一步。他很清楚只有他走过去,少不了又要白无常被劈头盖脸地敲一顿。 “抱歉。让两位大人久等了。”顾云雾先他一步走了过去。他是看出了李肆的窘迫,却没料到白无常不爽时是会无差别攻击的。 那案卷“啪”一下砸在了顾云雾的脑门上,疼得他“嘶”地抽了口气。 “白爷你打我就算了。他哪儿受得住你。”李肆微皱起鼻子,有些不满地嚷道。 白无常没有搭理李肆,他把那案卷往顾云雾手里一扔,“你们办事都给我小心着点”,白无常说着顿了一下,用手指了指顾云雾,“尤其是你。” 说完这些白无常便一甩衣袖,愤愤而去。 黑无常倒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他对顾云雾说:“切莫与他计较。他就是担心你。” 顾云雾用手捂着被打红的额头,笑出了声,他说:“谢过范大人。也代我向谢大人道谢。” 黑无常点了点头,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拍了拍顾云雾的脑袋。“云雾。”他说,“万事小心。”* 那案卷上的情报给的比较潦草。 在京城以西两百里外,有座风景秀丽的山,山崖上有飞流直下的瀑布。 而从这座崖上跳下去的人魂魄无存。 鬼差接不到魂魄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跑的逃的藏起来的被封印的,各种原因都有。 虽然事情看上去稀松平常,不像是什么惊天大案,但也架不住总有人从那崖上往下跳。鬼差接不到魂魄,多少是会扣些功德的。久而久之,大家都满腹怨言。 李肆和顾云雾在山脚下的村庄落了脚。这座村庄叫落泉村,不知是不是因为山崖上的瀑布命的名。说不好山里面关着个什么落泉将军,落泉娘娘什么的。李肆心里暗自琢磨着。 村庄的规模可比碧水村大了许多。虽然说是村,但其繁华兴旺的程度快赶得上一个镇了。 兴许这里风景秀丽,多有旅人到此地游玩,又或许是因为离这五十里便是皇家的避暑行宫。 之所以没有直接上山,是因为他们想先在这座村子打探些消息。除此之外,李肆还揣着些私心。 他想跟顾云雾呆在一块,在这一片烟火气中逛逛。 他们在村镇的路上走着,路过一个露天的茶铺时,李肆忽然停住了脚。 他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动静,扭过头便向他们看去。 三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第48章 落泉(三) “嘶……”那人看到他们俩,顿时露出一副走路踢到了石板般痛苦的神情。 李肆倒是十分惊喜,“哎呀,月白兄。” 月白没有搭理他,他把头扭了回去,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喝着茶。 “你倒也不必这样吧。”李肆凑了过去,坐在他身边,“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说呢?”月白握着茶杯瞥了他一眼,“我这可不是见着鬼了么。” 顾云雾觉得他们这话听着实在是有趣,于是笑着也坐了下来。 月白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他总是拿这两人没什么办法,索性招了招手叫老板娘来为他们加茶,还不忘抱怨道:“碰到你俩就没好事。” “那是因为你干的差事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跟我们可没有关系。”李肆难得没什么脾气,“这次你也要到那悬崖上去吧,正好搭个伙。” 老板娘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刚巧听到了“搭伙去悬崖”,脸色一变:“你们好端端的,去悬崖做什么?” 月白放下茶杯,问道:“有何不妥吗?” 老板娘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三个小伙子这么年轻,都还没娶亲呢吧。别想不开。日子虽苦,熬一熬总有出路的。” 李肆的注意力被“还没娶亲”给吸引了去。他偷偷瞄了一眼顾云雾,佯装喝茶地低下了头,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想不开?何出此言?”与沦陷爱河的某人不同,月白是正经人,他敏锐地抓住了老板娘话里的重点。 “你们不是去悬崖上寻短见的吗?”被月白这么反问了一下,老板娘有些愣住了,“现在除了寻死的,谁都不往上去了。” “可我听闻这座山风光秀丽,瀑布景致壮美,应该是个踏春的好去处。为何会变成这样?”月白问道。 “原来确实是这样的,要不皇帝也不会在这附近建个避暑行宫。”老板娘叹了口气,“过去那悬崖上的都是些旅人啊文人墨客啊,甚至当今圣上也是去过了。后来慢慢地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人开始在那块跳崖,最初一年偶尔会有那么几个,后来越来越多,夸张的时候一个月连着跳好几个。那地方就被诅咒了似的,全国各地活不下去了的人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跑到这里来寻短见。那正常人自然嫌晦气,就不来了。” “大娘,你知道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跳崖的吗?”李肆微微眯起眼,一旦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正经起来,眉眼便英气逼人。 “这我哪能知道啊。我又不是管那儿的山神。”老板娘叨叨着,替他们斟好了茶。“十多年前那里倒是出了个事闹得挺大了,当时山脚下全是官兵。当时先帝正在行宫避暑呢,所以大家都猜测是不是皇宫里哪个贵人从山上坠下去了。不过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没个准信。私下说说倒是无所谓,到处乱传可是要杀头的。总之你们不是寻短见就太好了。” 李肆接着问:“大娘,可有上那悬崖的路?” “出了村子一直往前,山的东面山脚下有阶梯可以上去。那本是官家修来供人游玩用的,出事之后就扔着不管了。如今年久失修了,不太好走。你们上去玩可得多加小心。” “我们知道了。多谢夫人。”顾云雾道了声谢。他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这一开口才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 “哎哟,多好看的孩子。议亲了吗?” “议了。正在议呢。”李肆赶忙说道。 “是嘛……可惜了。”老板娘说着,又朝顾云雾脸上多瞟了几眼,才恋恋不舍地拎着茶壶走开了。 “议亲?你跟谁议亲了?”月白扭头看向顾云雾。 顾云雾正淡定地捧着茶喝,说:“不知道。你问四哥,他给我定的亲。” 月白又把目光投向了李肆。 “关你屁事。”李肆没好气地回了月白一句,耳朵却红了一圈。 月白嘴角抽搐了几下。他此时只想抽自己个耳光。一时多嘴,竟成了别人调情的话头。这世道真是太险恶了。 月白的目光再次落在顾云雾身上时,忽然觉出点异样来。月白说不好他哪里变了,但确实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仔细地打量着他,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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