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春湖似乎处处都是“焰”的痕迹。 齐晟手里捧着的红箱子里,装满了带有“焰”字的东西。 他在湖畔静静站了许久,一直到人群觉得他古怪,纷纷避开。 一直到太阳也躲到了群山之后。 火焰熄灭了。 齐晟抬手抚摸红箱子。 如果他在的话,此刻也应该转身离开了吧。 离开之后,会去哪里呢? 齐晟一怔,恍然为何池州渡会让冥七指路。 原来是无处可去啊。 他转过身,身旁空无一人。 齐晟没有带冥七,于是找了一块尖头石头,往地上一抛。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命所归。 他抬眼,却发觉尖头所指之处,是剑宗的方向。 “是要我回去吗?” 他看向手腕出曾有咒文显现的地方,呆愣地站了许久,又朝北屿的方向望去。 耳畔似乎响起父亲的话。 “若你问心无愧,若你不悔,谁也无法定你有罪。” 齐山勤转过身来,饱经风霜的眉眼是千言万语也诉不尽的愁。 他曾经看不懂那愁,于是只将话记在了心里。 “唯有暮时残局已定,画地为牢者,自当有罪。” 只有被留在原地的人才知道那眼神的含义。 因为很痛,所以竟有些庆幸。 盲翁被自己困在雪山二十余年。 父亲被困在北屿山庄二十余年。 他听闻盲翁过去的辉煌,更知晓父亲当年的意气风发。 他以为是老了,就会慢慢敛去锋芒。 原来是因为心尖缺了一块,连带着那份锋芒一起泯灭了。 余下的唯有痛苦与思念。 过往的点滴回忆,不愿摘去,也不敢常常忆起。 他们都知晓等待的尽头是死亡,他们也知道他们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回来。 即便是了无归期的等待,也要在仅剩的岁月里,将那人好好养在心间。 齐晟没有骑马,一个人抱着箱子,静静走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山林。 他没有刻意隐匿踪迹,很快便被弟子与暗卫发现。 不知是谁授意,他们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在远处跟着。 清晨了,天边渐渐露出光亮。 耳边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傍晚的尽头,天色昏暗下来。 耳畔又安静下来。 不记得已然过去几日,齐晟心中像是麻木了。 三百年不是弹指间,那样冗长的岁月,足够池州渡走遍整个大陆。 只是再度回到原点时,他眼中的万物又变了模样,唯独自己如初。 像是走不出人间的游魂。 不断在走,却只是原地徘徊。 他说,人的灵魂有轮回。 那这三百年间。 他们是否也有擦肩而过的时候? “......晟......齐晟!” 一直到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齐晟才慢半拍的回神。 不知何时,他竟已经来到了剑宗门前,四周围满了人。 百姓与各大宗门的弟子悄悄将目光投过来,剑宗的弟子上前驱赶,簇拥着他进门后将大门关上。 烟淼与鱼灵越看见他手上溃烂的伤口,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师父,师父......” “快去请大夫来。” 齐晟单手摘下斗笠塞进鱼灵越手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他们熟悉的师父。 “不要大惊小怪。” 烟淼想去接他手里的红箱子,却被齐晟躲开。 “好了,这么多人围着作甚,都散了吧。” 他说完,便径自朝屋中走去。 鱼灵越与烟淼无奈,只得先退下。 左轻越与仇雁归一言不发,静静跟在他身后。 行至门前时,齐晟顿了顿,叹息一声。 “二位,如今江湖正乱,苗疆无人坐镇,就不怕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有苗疆客在,自然出不了岔子。”左轻越盯着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更何况,苗疆有没有人钻空子我不知,但眼前倒是有人极会钻空子。” 齐晟笑了一声,没有作答,推开门走进屋内。 “不过是出门走走,也要被人念念叨叨。” “齐晟,在我们面前,你也要如此吗?” 左轻越突然沉下嗓音,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齐晟动作一滞,抚摸着放在桌上的箱子,停顿片刻后道。 “没有。” 他低声道,“只是,想静静。” “连你都在忍耐,变得小心翼翼。” 齐晟没有回头,嗓音却显露出几分疲惫。 “轻越,我喘不过气。” 左轻越抿唇,还想说什么,却被仇雁归拦住。 “齐宗主,我先为你上药。” 门后鱼灵越默默探头,将药箱递了出去。 齐晟没有拒绝,也没有如先前一般装作风轻云淡。 仇雁归为他包扎时,时不时抬眼看他的状态。 却见齐晟眼神呆滞地望着木箱,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到他将两只手包扎好,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知觉一般。 见左轻越脸色愈发难看,仇雁归只得轻咳一声。 “齐宗主。” 齐晟这才回神,望着被包扎好的手,愣了一下,才冲仇雁归颔首。 “有劳了。” 仇雁归摇了摇头,一面看着他的反应,一面试探性地朝外走。 却见齐晟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望着那红箱子时,似乎可以忽略身旁的一切。 仇雁归沉默地拉着左轻越走了出去。 他们在门前矗立良久,望着屋内一动不动的身影,眼神复杂。 “这实在令人放心不下,齐宗主他......” 两人最终还是朝外走去。 仇雁归欲言又止,话说到一半,又化作一阵叹息。 左轻越握住他的手,却不似往日里笑吟吟的模样。 仇雁归担心少主忧虑,便没有多说,未曾想左轻越沉默片刻后,竟然主动开口。 “像丢了魂。” 那安静的模样压根不像齐晟。 反倒像那个让他变成这幅模样的人。 就连左轻越都有一瞬花了眼,错将黑衣看成了青衣。 “不哭不闹的,倒更叫人担心......”
第129章 正文结局(上) 浑浊煞气里,齐晟小心谨慎地前行。 忽而白光闪过,他立即回眸,可雷劫太过于刺目,他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传来池州渡痛苦的闷哼,齐晟心里一紧。 “池州渡——” 齐晟从梦魇里醒来,大汗淋漓,半天回不过神。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疾步而来。 齐晟捏了捏眉心,下意识摆手。 “无碍,为师只是......” “只是什么?” 冷不丁的,耳边传来的不是急切地问候,而是冷冷的追问。 不是烟淼和鱼灵越,而是仇雁归与左轻越。 齐晟顿了一下,沉默下来。 “今日元掌门等一众齐宗主的好友来访,听闻齐宗主近来不见客,便暂时留在了鲁山。” 仇雁归嗓音温和。 “他们说,等齐宗主修养好身子,定要痛快一叙。” 齐晟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回应。 仇雁归视线在憋闷的少主和沉默的齐晟身上绕了一下,只得先开口。 “齐宗主,我命人去准备热水。” 齐晟哑声道:“好,有劳了。” 仇雁归和左轻越对视一眼,独自转身离开。 “齐晟。”当屋内重归寂静后,左轻越忽然开口,“你可知晓过去多久了?” 齐晟面露疲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伯父出山,不日便抵达剑宗。” 齐晟立即拧眉:“什么,这几日我不过身体不适,怎么惊动了父......” 左轻越走到他身前。 “已有一月了,齐晟。” 他凝视这齐晟的眼睛:“这一个月来你浑浑噩噩,连剑都不练,整日抱着你那红木箱发呆,时不时摩挲着手腕,见弟子来了便装出无事的模样吃上几口饭,要么就是倒头就睡,整日都在屋中,我们都在等你缓过神来,可如今一月已过,你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你觉得,若那......人,还在你身边,看见你这般模样,会是何滋味?” 闻言,齐晟陡然攥紧了被褥。 似乎知晓左轻越想要说什么,他低声开口。 “可他不在了,不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时,齐晟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嗓音。 “雷劫之下,灰飞烟灭,神魂尽毁,不入轮回,没有来生。” “虽然我试图去想,也许他有别的法子已经逃脱,我想摈弃我的五感,让自己无法思考,这样池州渡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回来这件事就像是假的。” 齐晟抬眼看向左轻越,令人意外的是,那眼神格外清明,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在所有人,连同刻薄如左轻越都斟酌着用词想要委婉地告诉他时,他却平静地说了出来。 若不看他被攥紧又裂开伤痕的手,大抵觉得他其实并不痛。 屋内一片死寂后。 “齐晟,你这双手真想废了不成?” 左轻越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又挪到他的手上,“这样下去,要怎么握剑。” “在梦里也是如此,雷劫散去后,焦黑的土地上唯独余下赤陵。”齐晟望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的手即便完好无损,如今也觉得赤陵重有千斤。”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 到最后抿了抿唇,化作一声疲惫苍白的叹息。 “天地偌大,外头一如既往,唯独少了一人,却令我感到无比陌生。” “唯有在屋中,在梦中,我才能自欺欺人,天地偌大,或许他只是去了某一处,可一踏出屋子,看见天地广阔,我心中便是一空。” “仿佛所有人所有物,甚至迎面而来一阵不痛不痒的风都在告诉我,这里没有他,在这里,我寻不到他。” 左轻越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站在他身前听着。 齐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双眼睛盯着虚空一点愣神。 “我起初一厢情愿爱慕池姑娘,而后发觉他非她,是位芝兰玉树的公子。” “我觉得池州渡只是生性孤傲,而后发觉他不分善恶。” “我教他分辨善恶,行善积德,却发觉他从未被人善待。” “我以为他因此堕入歪门邪道,依旧固守己见,于是误会他,却发现他将我所言放入心间。” “直到最后一刻,他……” “本可以不管不顾将一切全部摧毁,却远远看了一眼我,而后消弭在九天雷劫之下。” “我才如梦初醒。” “是我太过彷徨,负他深情、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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