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全亮贴着墙壁滑向拐角,侧着头向短墙后的黑暗中看去。 闫岗心里恐慌,下意识向光源靠近,短墙上嵌着的煤油灯,能够给他一些慰藉。只是煤油灯中黄豆般大小的火苗不断跳动,有种随时可能熄灭的忧患,闫岗忍不住抬手去摸,想要调节煤油灯的阀门。 “小心!” 闫岗快要触摸到煤油灯,横地里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扯,闫岗向后跌去,背后装上冰冷的座钟,刺激得他痉挛一下。 穿着白衣广袖的周珵与他替换了位置,右手还拉着自己的手腕,左手格挡在耳边高度,视线越过周珵落在煤油灯处,灯罩后面有一张消瘦的脸,空洞木然的眼睛淹没在黑眼圈里,长衫年轻人的一只手径直伸过来,同闫岗刚才动作相似,像是想要调节煤油灯。 若不是周珵拉了他一把,此刻与那长衫青年对峙的就是自己! 周珵的手震了一震,长衫青年消失不见。 闫岗心有余悸,爬起来反握住周珵的手腕,“小伙子,你有没有事啊?”耿队长也忙来检查。 周珵挣脱开闫岗的手,“没事,它没碰到我。” “那你够幸运,一旦碰着了,后果不堪设想,你真没捧着?”耿队长试探。 周珵面露庆幸:“幸好没碰到。” 耿队长不免失望,周家兄弟搞得神神秘秘,本以为是相当厉害的人物,耿队长想把两兄弟招揽进超自然调查所,为所里增添些中坚力量。 结果……看不出厉害的地方,胆子还不大,只能说差强人意。 不过此时想这些,于事无益,他们都被困在执念之中,能不能出去还未可知,招揽人才什么的,能活下来再说吧。 周珵见他信了,眼神微动,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让它藏在衣服深处,布料包裹好珠子,以免发出声响,引来注目。 他看的出来耿队长想要试探他的实力,但不巧,他是真的没有实力,如今周家只有星星自己能对付鬼,他决不允许星星与特殊部门牵扯过深。 况且,无论耿队长是好意还是恶意,周珵都不可能将周家的事情全盘托出。 闫岗胸口阵阵胀痛,呼吸颤抖着,周珵没事他很高兴,但只一想到长衫青年的神出鬼没,他就克制不住地两股战战。 今年他60多了,有预感,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 这么想着,他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笨重地往旁边倒去,竭力迈开步子维持平衡,不知不觉跨出了短墙的范围。 面前骤然出现一片黑暗,闫岗悚然而惊,眼前一花,他看见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闫岗只觉得时间无限延长,视觉突然清晰得纤毫毕现。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极其消瘦,脸颊深深凹陷,双目空洞无物,皮肤呈现一种毫无生机的灰色。 闫岗想象得出那皮肤的触感,一定会像干枯多年的树木一样僵硬,像深埋底下的泥土一般冰冷湿滑。 “闪——开——”闫岗听见耿队长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层层回音,进入他的耳廓。 那张灰色的脸越发近了。 闫岗绝望,侧面一股巨力将他撞开,随即传来热锅煎肉皮的声音,闫岗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去看。 耿队长站在他刚在的位置,一手盖住长衫青年的脸,一手夹着黄色符纸,满脸狰狞地往长衫青年的额头上贴。 就在符纸即将挨上灰色皮肤的瞬间,长衫青年倏地不见了。 留下耿队长擎着刚才碰触执念的手,满是血迹,红黑相间。俗话说十指连心,耿队长痛得钻心。 周珵上前帮他托起手腕,“需要怎么做?” “……先简单止血……”耿队长咬着牙关,颈侧青筋绷起。 嘶拉一声,周珵从衣服内层撕下干净的布料,给耿队长手掌伤口包扎好,再撕出一根长布条绕过他脖颈,给手腕固定在胸前,防止活动时二次创伤。 耿队长忍着剧痛,“谢了。” “不用。” 闫岗在一旁手足无措,在生意场上他饱受尊重,但在生死关头他是丝毫帮不上忙。 他不是那拖后腿不自知的人,后悔、惭愧在心里不断发酵,闫岗自责道:“耿队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我这一把年纪了,还不知轻重,给你们添乱,我真不该跟进来……” 耿全亮调整呼吸,尽量习惯手上的痛楚,“闫先生,说得不对,让你跟着,是我做下的判断,我作为专业人员,该为自己的判断负责。反倒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才让你陷入危险处境,我该道歉才是。” “耿队长,你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请你来救我儿子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来,又怎么会受伤……”闫岗提起儿子,神情更加凄惘。 耿队长叹息,“闫先生,你儿子不会有事的,你要有信心,多学学他,”耿队长抬抬下巴示意周珵,“你看他,从进来到现在,表情没怎么变过,真不知道是迟钝,是胆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闫岗顺着看去,周珵一袭白衣,站姿挺拔,相貌优越,神情自始至终淡然,哪怕耿队长话里带刺,依然平静以待。 “不是迟钝,也不是胆大,只是觉得没到绝望的时刻。” 耿队长咧嘴:“什么时刻适合绝望?” 周珵笑了,玩笑似的说:“起码得跟我弟弟见了面,死也死一块。” 耿队长笑了几声,越小越大声,不知周珵的话里,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笑点。 豪迈的笑声冲淡了凄惨气氛,闫岗勉强跟着笑笑,“人呐,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舍不得亲人。” 他惆怅地叹息,“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不知道我儿子能不能守住我留给他的家产,他没经过事,看不准人心……” 这一刻,闫岗对儿子的忧心压过了对自己死亡的恐惧。 闫岗惨然一笑,“我只希望临死之前,能见儿子最后一面,向他说一声抱歉,是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合格……” 希望儿子以后生活顺遂,不要像他。 “爸?”儿子疑惑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这儿?” 闫岗惊觉抬头,只见旋转楼梯的半腰处正站着他那逆子。闫岗以为出现了幻觉,两手使劲揉揉眼睛,定睛再看。 两手巴着楼梯扶手,鬼鬼祟祟的模样,一脸傻气,不情不愿喊自己爸,不是他那逆子闫昊还能是谁! “闫昊!”闫岗激动万分,朝楼梯冲过去。 有人比他更快,一道旋风从他身边刮过,伴随着轻快的一声“大哥”,那旋风扑进周珵的怀里。 “星星,你还好吗?”周珵抱了抱弟弟,拍着他的后背关切地问。 周行迷茫,“我值班啊。”为什么大哥这么问? 周珵放下心来,明白那执念对周行没有产生任何威胁。 一旁盯着两人的耿全亮感到不适,这对兄弟是不是有点过于黏糊?两个大男人了还搂搂抱抱的,弟弟个头一米八,哥哥还担心地问你好吗…… 周珵说他疼爱弟弟,耿全亮还以为是糊弄自己的借口,但见识到眼前这一幕,耿全亮觉得,可能不完全是借口吧。 也许只是一个活生生的弟控? 周行冲得迅猛又突然,被抛在楼梯上的闫昊三步并两步下来,鬼可是还在宅子里呢,他不能离周行太远。 然后,他看见周家兄弟的腻歪,再看看朝自己奔来的老爸,嫌弃地“咦”了一声,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跟人家哥哥学,唉,勉强配合一下吧。 闫昊站在原地等着老爹的拥抱,没想到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小兔崽子,半点不听话!”闫岗一腔担忧后怕终于有了宣泄口,“说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要不是你任性,能惹出今天这么大的祸事来吗?” 闫昊不忿,“我怎么了?我好好地拍电影,我招你惹你了?是你自己不说一声就跑来了,怎么还怪我了?” 被儿子一犟,闫岗的情绪直接沸腾,“拍电影拍电影,你会什么你嚷嚷拍电影,咱们老闫家往上数三辈儿,就没有能吃这碗饭的!你出了事,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来救,你看看耿队长的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耿全亮试图解释自己的伤并不严重,父子俩没一个能听进去。 “你真搞笑!”闫昊直接打断老爸的指责,“是我让他来的?你决定之前为什么不问我?我好得很!我有自己的保镖!你请的人没本事才会受伤,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混账!混账!闫岗脸上挂不住,人家耿队长刚救了他,自己儿子却嘲讽人家没本事,闫岗怒火冲上头,抬手给儿子结结实实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亮极了。 客厅顿时寂静无比,闫岗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顿时恨不得时光倒流。 “闫昊……” 闫岗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太过生气,可对上儿子愤恨的眼神,他就一句也说不出。 “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你儿子,你才觉得怎么对待我都行?”闫昊冷冷质问,“有心情就喊来教训一顿,没心情就赶到一边不管不问,我是个人,又不是条狗!” 闫昊转身离开,不料一转身,对上一袭灰扑扑的长衫。 “当心!”耿全亮离得稍远,看得清晰,却救援不及,同时,周成怀里的周行闪身消失。 闫岗眼睁睁看着儿子转头对上长衫青年,心脏狠狠一缩,血液被挤压直冲大脑,他伸长手臂捞住儿子,将其搂在怀里转身,于瞬间调换两人的位置。 后背传来刺骨寒意,闫岗只来得及将儿子推开。 这一瞬间,思绪被拉长,脑海中浮现儿子小时候的模样。 他结婚晚,与老婆感情很好,三十好几才有了儿子闫昊,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每一天都干劲满满,想要为老婆儿子创造富足的生活。 没过一年,老婆死了,留下哇哇大哭的儿子,他无法面对丧妻之痛,也不愿面对儿子,就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把儿子丢给保姆照顾。 等他事业达到顶峰,想要回过头来关心儿子的成长,却发现在他刻意忽略的岁月里,儿子成年,像刺猬一样摸不得碰不得,他再去关心、引导、忠告,只能换来儿子的抗拒、屏蔽、反驳。 随着逐渐年迈,他更迫切取得儿子的谅解,然而闫岗做的一切都把儿子越推越远。 儿子离家出走后,他看了很多相关的文章和视频,才惊觉,自己是个无比失败的父亲。那些文章和视频说,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缺位,想要弥补几乎不可能,因为孩子不再需要父母了。 ——老了不能动了需要亲情了,早干吗去了? 说得刻薄但有道理。 闫岗后悔了,可惜已经来不及弥补了,他的坏脾气只会让儿子越发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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