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上去柔软又泛着肉色光泽的东西出现在舒莫的面前时,却显得有种诡异的荒谬起来。十三号和七号的身上都穿着审判所的长袍,在衣角缝着类似于神之眼的图案,那是审判所的标识,作为神的另外一双眼睛,为祂放牧信徒。 说句实话,虽然一直以来都被称为亵神者,但舒莫却从未见过那高高在上的神,又或者说,他怀疑过一点:那就是那所谓的神,真的存在吗? “你的存在,就是对神最大的亵渎!” 十三号一字一句地说着,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仿佛要拥抱什么存在,又仿佛在向其朝拜,哪怕对方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哪怕十三号从未觐见过神明,但他也狂热地信仰着对方,即使神从未降临在他身边。 他甚至半跪在地上,向着一层神居所在的方向祈求,七号站在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后,突然轻声咳嗽了一下。 “咳。” “咳咳!” 七号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弟弟:“你拜错方向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也经常路痴认不清前后左右的十三号:…… “我认得清神居在哪里,神就在我的心里!”十三号又换了个方向朝拜,七号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后,无奈地退后一步,他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弟弟他又拜错方向了。 这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舒莫却只觉得惊悚。因为十三号眼里的那种狂热和语气中对神的崇敬,是无法掩饰的,舒莫之前想象不到有人会对信仰做到这种地步,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信仰到底是什么? 不知为何,舒莫想到了贪婪。 他的眼神复杂:“我从未见过祂,甚至不知道祂是否存在。” “你们觐见过神?” 十三号说:“我们无法瞻仰神的荣光,但我相信,我终有一天可以去拜见祂。” 七号在舒莫身边转了一圈,然后试探性地打了一下屏障,被拍倒在地上。 舒莫说:“我也从未见过祂,如果你没有见过祂、我也没有见过祂,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论,神其实并不存在,祂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标识,一个被杜撰出的谎言?” 十三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表情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起来,他像是被完全激怒了,怒吼道:“你说谎,你怎可诬蔑神?!” 七号正在尝试以隔空取物般的方式作法咒杀舒莫,但他的精神攻击并未击穿所长的防护罩,他无奈地蹲下身,似乎在尝试往舒莫身上挂上什么东西。 舒莫说:“你既然说我是亵神者。” 他歪了一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么我现在这么说,不才符合我的形象吗?” 十三号被气到牙根发痒,舒莫被他怨毒的眼神瞪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十三号打不到他,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那意思是:你有本事打我啊。 “哥!”十三号被气疯了,从被改造后就被放置在审判所内接受教导,只知道如何遵从神的意志的十三号哪里说得过舒莫,他连忙叫救兵,然而七号却拿出了一盒烟,低着头抽了一口之后,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小十三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闭嘴,你这废物!”十三号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他似乎已经有点被气到失去理智了:“你这不敬神的混账,等回去后,我一定会向主教大人上述,并举报你的罪行。” 七号举起手表示投降。 舒莫看着他们的样子,突然询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你觉得神存在吗?” 十三号扭头看向他,他的眼神鲜红,宛如淬了毒一般,其中对神的盲从和狂热近乎将那双眼神映照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熊熊烈火,舒莫在其中看见了自己被火光灼烧地开始扭曲的倒影,仿佛他此时真的在其中受尽折磨: “神,当然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神,我们早就被洪水淹没。” 十三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失去了那股怒火,变得空洞、平板,仿佛在毫无感情地诵读着什么: “在末日来临之前,十二位神祇创造了奇迹,他们创建了十二座高塔,并在洪水来临前,让旧时代的生灵们进入高塔内以躲避灾难。” “若没有祂们的壮举,那么我们所有人已经被洪水淹没,被灾难吞噬。 祂们是多么伟大的存在,慈悲、宽容,允许世人在神的恩典下生存,允许你们在高塔内继续存活。” “我们现在所有的生活,我们的生命,都是源自于神的怜悯。” 七号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句地、以饱含憧憬的语气背诵着审判所内主教在他们耳边日夜朗诵的话,手中的烟灰一点点落下来,掉在他的手背上,连燃到指尖都未曾察觉。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句在审判所内人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若没有神,我们已经成为旧时代的幽魂,被洪水淹没的尸体。” 舒莫缓缓皱起眉,看着面前的人望向他,那双眼眸内的情绪仿佛鬼火一般燃烧着,呲地一下冒了起来,要将他连带着一起烧尽。 “而你,你们这群渣滓、蛆虫,你们活在神的恩典之下,却意图忤逆祂的意志。” 十三号凑上前来,像是恨不得用手指将舒莫撕得粉碎,他的手指在防护罩上刮动着,因为太过用力导致的反震让男人的指甲被掀开,他却完全不在意,指尖鲜血淋漓的十三号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的伤势,好像维护神的尊严比自己的安危重要多了。 “之前的大清洗,让你们这些亵神者在神的光辉下死去了,啊,多么让人怀念的时光,我还记得将你们这些异端者的头颅砍下时的感觉。”十三号突然笑起来:“而你则是逃过那次清洗的垃圾,你的存在,让高塔内满是污秽,污染物的存在就源自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十三号疑惑地看着舒莫,望向一直表情冷漠的男人脸上突然出现的迟疑表情,他笑了起来,并且回答了舒莫之前的问题: “你的存在,就是污秽本身。”他轻声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亵神者的存在,高塔内才会不断地产生污秽。” 十三号是如此低语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厌恶你们?就是因为如果不除掉你们,高塔就会因为你的存在而不断地被污染、被侵蚀,失去高塔后,我们将被洪水淹没,你是导致所有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他的指甲被掀开,落到了地上,虽然十三号触碰不到他,但他却仍然有一种血迹包裹的感觉,他退后一步,看着七号向前走了一步握住十三号的手,对他低声说:“够了。” “闭嘴!哥哥,别阻止我。” “时间不够了,”七号说:“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必须要杀了他!”十三号高声说道:“我必须要清除这个异端……” “你说的是真的?”舒莫看着他,眉头慢慢皱得更深,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在男人的脸上扩散,他并不在意其他东西,甚至不在乎自己被称为异端,但是,污染物的出现,是因为他? 他会导致高塔毁灭? 舒莫突然想起了真理的代价对他说的话:你要的真相就在前方。 这就是真相? “不,不对。”舒莫低下头,深深地呼吸着,他抬起脸,一双绿眸显得异常亮,眼中的执拗甚至比十三号更甚,他向前一步,突然不顾两个人的争执,一把抓住了十三号的兜帽,男人发出一声惊呼,完全没有想过舒莫会突然袭击他,因为黑发青年的手太过用力,且动作太过突然,他的兜帽被掀开,面具也随之落在了地上,男人的几根发丝被舒莫抓在手里拔出了几根,他恼怒地仰起脸,却发现舒莫望着自己指缝里的发丝,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假的。” “什么东西?” 十三号抓住自己的头发,他的一头绿发乱糟糟地炸开,接着顺着重力贴在了男人的后颈上,七号也被搞得有些懵了,舒莫向前走了一步,他突然伸出手,揪住了十三号两边的头发,七号伸手去阻止,却被他身上的屏障推得向后几步,男人的身上展现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攻击性,他用力抓着男人的满头绿发,不断地观察者,只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 “你的头发,是绿色的。” 舒莫望着他,轻声说:“所以你的话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绿头发的人说的话。 舒莫的手指颤抖,继续说道:“所以我,并不是导致污秽出现的元凶,你们……你在骗我。” “你才是骗子!”十三号听到这句话后,也被彻底激怒,他握住了舒莫的手,打算挣扎,然而在下一秒,两个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十三号和舒莫的动作仿佛都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两个人犹豫着、试探着,最终,舒莫和十三号都共同确定了一件事。 舒莫的手指一僵,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弓着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屏障……” “失效了呢……” 就像是一直被束缚的野兽终于挣脱了镣铐,十三号一改刚刚的模样,他慢慢直起身子,被切割成两半,像是将两张脸撕下,接着再硬生生分裂开来,缝到一起的诡异面孔就那样凑在舒莫的面前,对他扬起了笑容。 “别怕,”他身后的七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这就送你……去觐见神。” 舒莫沉默了。 @所长,你的屏障不是说好的有几个小时的效果的吗,怎么突然就失效了,这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吗。 十三号慢慢抬起手,他的巨镰拖拽着长长的锁链声向着他飞来,而七号则在身后,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挂在了舒莫的身上,狰狞的武器上,刀锋的边缘还淌着血,七号的动作舒莫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十三号举起手里的东西,在死亡来临前,他的表情并没有惊惧,也没有害怕,而是平静,平静地仿佛只是要迎来一场安眠。 在十三号杀过的所有人里,临死前丑态毕露,甚至于跪地求饶的人不计其数,但向舒莫这样表情的,他却见过只有几个,没有人不会在死亡面前失态,为什么这个亵神者能够摆出这副表情? 然后,他抬起手,巨镰上映出舒莫的脸,下一秒,黑发青年脸上平静的表情破裂开来,变成了一幅……疑惑的表情。 “诶?” 十三号的动作一顿,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四肢上传来,他身边的七号也感觉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如同两枚炮弹一般再次旋转着飞了出去,如同高速运转的螺旋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破音后,狠狠砸在了收容室的墙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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