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时答:“没人教我。自己琢磨的。” “以后不许再用。” 肖兰时眉头一皱:“我好不容易钻研的重大学术突破,你讲不讲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卫玄序放下书本:“请进。” 语罢,一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端着茶水走了上来,她带着面罩,头低得很低,似乎很胆怯。 不知道为什么,肖兰时总觉得她有点奇怪。 所以他一直盯着她看,反倒盯得她更加害怕,拿水壶的手都在抖。 肖兰时偏头问候:“你是哪里人?” 小侍女被惊了一跳,放下水壶的手忽然磕重了,她连忙抬手去检查瓷壶。 突然,当她伸出手的时候,肖兰时脸色忽然一白。 他箭步冲上前,死死地捏住小侍女的那只手,厉声问:“为什么你得了百花疫还要侍奉宾客?这就是从家的待客之道吗?” 卫玄序闻声望去,只见侍女手腕上俨然是一片花纹般的裂痕。 和萧关患病的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小侍女连忙哭着求饶:“不、不,不关公子的事,是我患了病不敢和管事禀报,我本以为症状轻微,过几日就会好了……求公子千万不要和管事说,否则、否则我一定会被赶出去,我家里人、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养活……他们……” 卫玄序走上来,松了小侍女,缓声问:“你不要害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小侍女哭得泣不成声,连忙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可能染了疫病的?” 侍女答:“大、大概是三天前。” “接触过什么外人没有?” 小侍女连忙摇头:“不、不,满庭芳管得极其严格,做工的人除采买一概不许出门。公子,我真的没有……” 卫玄序宽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要责难你。我是想问,这里最近入住过什么外人没有?” 小侍女思忖片刻,也摇摇头:“满庭芳一直下令给各城的宾客备下,近半月都一直未曾待客,公子你们是第一批到来的。” 闻言,卫玄序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呆在你的房间,千万不要出门,水和食物我会叫人给你送去,只是姑娘你千万不要出门,好吗?” 听他暂时没有要告发自己的意思,小侍女连忙叩谢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肖兰时和卫玄序两个人,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一种凝重。 那小侍女一直呆在满庭芳,从没有出过门,那她身上的百花疫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疫病竟已染进了满庭芳。 可满庭芳是什么地方?那是金麟台要招待天下各城的名家仙族的地方,只是前前后后的准备就用了有足足半月。这次能来到元京的,无一不是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来的人有什么闪失,那是说不好要掀起动乱的。 为保满庭芳的安全,金麟台绝对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放眼整个元京,恐怕满庭芳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恰恰就是这么个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也发了百花疫!换句话说…… 恐怕整个元京现已彻底沦陷。 紧接着,卫肖两人立刻下楼,没走几步,刚好撞见也匆匆跑出来的江有信,他手里捏着一根已经发黑腐烂的细针,剑眉紧蹙。 不用说,他也发现了满庭芳的不对。 细雨还在飘,三人已顾不上什么体面,四处去寻刚才负责接待他们的迎宾。 在急促的吼声中,迎宾揉着惺忪的睡眼迎上来,见到三人的表情,立刻换上谨慎,问:“诸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卫玄序阴冷着脸,问:“你说从家公子出门已经一个时辰了,我再问你,到底走了多久?” 迎宾眼里的惊恐分毫毕露,一个劲地弯腰赔罪。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回话就好。” 迎宾怯怯地抬头,低声说:“约、约莫着……应该有快三个时辰了……” 卫玄序又问:“他去的隔离所,有多少人在里面?” 迎宾声音低了又低,可那个数字却清晰地如雷鸣般轰炸在众人耳边。 “二十万。” 而元京总共才有多少万人? 不过区区八十。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骤然划过天空,将满庭芳的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 ◇ 第78章 元京初显威 从迎客嘴里得知,元京的隔离所修建在最西面靠近一条河流的地方。据他说,隔离所是从元京的大小家族里筹钱建的,从起工到完成花了才不到半天的时间,规模不算大,后来又因为有越来越多的病患不断往里塞,又由不同家族出钱修了又修,工程紊乱,构建参差不齐,今早晨忽然下了暴雨,没过多久便传来了疫所倒塌的消息。 闻讯,卫、江之众立刻带着药物和人力前往。 一路上,肖兰时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到达坍塌处的时候,他不免心里还是生起一阵胆寒。 雨幕笼罩着河堤,一堆废墟般的木头像死尸一般倒在沿岸的土地上,哭声、踩踏声还有雨声凌乱地响成一片,无数人影蚂蚁一般前后穿梭,脸上连做出疲惫表情的力气已经没有了。 红褐色的雨中顺着土地的低洼流到肖兰时的脚下,那是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颜色,致命的百花疫就混在里面,仿佛蛇一般地游上来,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暴雨凄厉中,几个身穿绛紫色族袍的弟子把守在入口处。 卫玄序立刻上前,拿出萧关的手令:“萧关卫玄序。来送药资。” 看守的弟子打量众人两眼,便放了行。 一进门,一个弟子突然飞一般从众人面前奔去,在雨中大喊:“华公子!雨水太大了,东边的承重柱根本栽不下去!!” 肖兰时闻声望去,目光尽头是一个绛紫色的挺拔背影。 他没有戴面罩,没有披蓑衣,甚至一切防护都不曾有,雨水不断砍在他的脊背上,他的那身华丽锦缎在雨中被彻底打湿,长发紧贴在脑后,他却顾不得管,用手一下一下地搬动废墟上的残破木材。 他听见弟子的禀报,侧过身来,有条不紊地下了几条命令,小弟子就连忙去了。 肖兰时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整片混乱中的主心骨,在这片凌乱和喧嚣中,他就像那根挑起大梁的柱子,硬生生顶住了这场大雨。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来。 一瞬间,肖兰时心头略微一跳。 五年前的后林,也是像这样的一场雨,他轻轻挑断了卢申的最后一根弦。 “我叫从华。灼灼其华的华。” 见众人走来,他立刻从废墟上跃下相迎接。 和五年前相比,眼前的人身上的稚气已全然剥落殆尽,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从容,和他的名字一样,尽管一身锦袍尽已淋湿,可眉宇之间那股华贵之气依旧。 “卫公子。江公子。”忽然,他看向肖兰时,眼中闪烁过一丝惊讶。 可那也只是一瞬,转而:“肖公子。” 话音刚落,卫玄序立刻说明来意,眼下人手不够,从华也没有托辞,指了指倒塌的屋梁:“西面是重疫区,人少,地势极其复杂;东面是轻疫区,但人数格外多,梳理烦琐;中间是过渡的转和站,受灾的人数和面积都少些。” “三位公子初来元京,若要帮忙,还请去中间。” 话音刚落,卫玄序立刻道:“萧关百花疫不算重,正好积累了许多轻症的疗断,若从华公子暂无安排,萧关之众请去东面施救。” 就仿佛是正等着卫玄序说这话,从华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那就有劳卫公子了。” 肖兰时立刻眼中竖起警惕。 眼前的三人在说话部署,他的目光始终锁在从华的身上。这俊俏公子说话客气有礼,可字里行间全是一条条坑洞,早早挖好了就等着人跳进去呢。 卫玄序带了这么多人来,药材全是治疗轻症的,对其他病患几乎一点用没有,他能不知道吗?江有信带来的是云州的试针,那不恰好安排在中间,帮中转分流不同程度的病患吗? 他们才来了多久?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可这从家公子就算身在救疫之中,萧关和云州来了多少人、带了什么东西,还有卫、江是什么脾性,他全一清二楚。 肖兰时听着从华和善的语调,背后却不寒而栗。 金麟台上坐拥虎旗的从家向来残酷,无论是内族还是外族男子,凡是在及冠之年没有对家族做出贡献者,哪怕是家族掌家人的子孙,一律会被毫不犹豫地赶出家族。 换句话说,能留在家族的,无一不是撕咬出功勋的猛虎。 未几,几人大致合谋约同,便各司其职立刻去了不同的分区。- 大雨还在瓢泼。 卫肖一众人马赶到东面的时候,首先望见的不是坍塌的房梁,而是像河堤一样排成长队的疫民。 在临时搭建的破旧雨棚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蚂蚁一样簇拥在一起,咳喘声、哭声、交谈声无数倍的放大,在其中前后穿梭的大夫几乎没有停下的间隙,还没等问诊完这一个病患,就立刻被急匆匆地扯走。 见到卫玄序一众人前来,立刻溜上来一个从家的小弟子。 卫玄序望着人山:“东面有多少人?” 小弟子犹豫起来,支支吾吾。 卫玄序瞥过去:“你家公子说东面全权交予我负责,还请不要谎瞒。” 说完,小弟子才开口:“轻症区共十二万人。现已清点十一万三千人,其中死亡五万三千人,还有约计七千人在废墟底下压着。” 闻言,肖兰时倒吸一口冷气。 现如今清点出来了约十一万人,可死亡数却几乎占据了一半! 他望向躲雨的人群,忽然发现只有一半的人在动,只有一半的人头戴有遮雨的屋棚,剩下那半边的人群是死一般的黑色,寂静地暴露在雨里,天空中无数的腐鸟向那方向涌去。 卫玄序立刻将人分成了两队,一队赶往雨棚施药,一队跟随他去废墟里救人。 转而他对肖兰时:“你留在这里——” 话音未落,肖兰时立刻就领着一支小队冲向废墟。 “肖月!”卫玄序在身后高喊。 肖兰时不闻不问,转眼间身影就融入了黑色的废墟。- 一走近坍塌的房屋,肖兰时就知道了为什么从华要亲手去搬。 屋板和横梁搅缠在一起,实在是太碎了,用任何真气咒法都会掀起整整大一片坍塌,如果下面压着活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肖兰时扔了蓑衣斗笠,冷雨瞬间滑入他的脖颈。 几个侍从开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向上走,几息后,忽然,废墟下响起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敲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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