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的工夫,原本还算空荡的大街上,迅速聚集起成堆的人群,把路口围堵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指点声、哭声交织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摩擦出不安的躁动。 紧接着,一队清一色的湛蓝族袍迅速奔来,刺开一条路。 肖兰时跳过人头望过去,为首的是个熟悉面孔。韩林。 他面色严肃,蹩着眉头环视周围哭河的百姓。被他视线扫过的人们,都不自觉地错开目光,或是低下头来。 所有人都知道被他盯上那代表着什么。 韩家弟子最终抢过了婴孩,笨拙地抱给韩林看。 韩林只低头瞥了一眼,就摇头推开了。 紧接着,他清了清喉咙,高喊道。 “祭品自净,为保仙台,我等奉命全员排查,违抗者——就地斩杀!” 肖兰时有些恍惚,几日前刚发生一模一样的场景,仿佛又重新演了一遍。这几日的间隔,显得那么虚幻又不真实。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百姓的面庞。 和前几日相比,他们变得更加恐惧,更加不安,他们的眼底藏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去你妈的排查!到底要死多少人你们才满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骂出了第一声呐喊。 紧接着,整个村落都变得躁动不安。 “一开始说一年一人,后来又说一月一人,到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月三人,你们能不能给个具体的说法?” “哭河的人莫名其妙消失,你们只说是‘天命’!到底所谓的天命是什么?你们有谁能说得清楚!” “活生生的人命你们不去管,天天还要杀人,你们韩家的千钟粟可坐得安稳了?!” 越来越多的人声响起来,整个哭河嘈杂一片。 人群躁乱中,另一股绯红的队伍也流出来。 王琼为代表的王家挤在黑压压的百姓中,他仰头高喊:“都静一静!大家都听我说!不要吵了!” 可这“不要吵”,根本效果甚微。 王家弟子挤在人群中艰难移动着,还有几只愤怒的拳头,趁乱挥在王琼脸上。人流还在翻涌着,他甚至都没有时间顾及脸上的疼痛。 他依旧执拗喊着:“大家静一静!请大家务必要静一静!” 看着村民们群起而攻之,那位被抢去孩子的母亲擦干眼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趁乱一把抢回自己的孩子。 噗。 突然,一道长剑自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一口猩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她用尽最后的生命力抱紧孩子,然后便倒了下去。 她垫在孩子身下。婴儿没有跌倒。 整个村落霎时间安静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妇人的尸体。 婴儿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发出更响亮的啼哭,响在死亡的寂静中,像一支最低劣却直刺人心的丧歌。 王琼瞪大了眼睛。 贯穿妇人身体的那把碧色长剑,他再熟悉不过了。 露草。 他用力拨开人群,跪在妇人面前,焦急输送着真气:“大婶,你再坚持一下,督守府会用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请你千万再坚持一下!” “没用的。她必死无疑。”一道清亮的声线响起。 王琼愤怒地转身:“韩珺你他妈在干什么?!” 韩珺静穆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身尊贵的湛蓝,鹤冠高耸而立,以一个近乎睥睨的姿势,垂目看着他,平静反问:“你在干什么?” 忽然,韩珺抬指一挥,露草剑便从妇人身体拔出。 随着长剑这一动作,鲜血像是决堤地河水一般,从伤口处大片大片地涌出,在妇人身下漫延成一滩猩红的血泊。 韩珺手握沾满血的露草,环视四周。 他冰冷地说道:“已经警告过了,如有违抗者,就地斩杀。你们这些暴民,现在可听得清楚了?” 一张张猩红的双目紧瞪着他,却无一人再敢开口。 王琼愤怒起身,揪起他的衣领:“刚才你家弟子已经确认,那个孩子并不适合做仙台祭品!既然如此,母亲把他抱回去又有何不对?” 韩珺平静道:“在最后的结果未确定之前,所有人都不能排除机率。王琼,你比我清楚。” 说着,他挣开王琼的手,理着衣领:“我只是按规矩办事,若你有什么不满,可直接去家主那里参我。千钟粟恭迎你的大驾。” “我们……” 韩珺打断道:“韩家是韩家,王家是王家,两家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就好。其他的,不要妄想。” 语罢,韩珺便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得连给王琼还应的机会都没有。 韩家剩下来的弟子开始疏散人群,将百姓分为两类:可以当做祭品,或者不是。 喧闹又重归平静。 卫肖二人站在角落里,忙碌的人群几乎没人发现他们。于是他们就站在蔽处,几乎见证了整个过程。 良久,卫玄序缓缓开口:“哭河以前不叫哭河,它养育了河畔村落,人们把它称为‘格桑’,意为幸福的河。” “从有人开始不断消失起,它就是被视为带来噩运的恶水。很多人走了,但更多的人没有离开,大概是因为人们对‘格桑’还没有绝望。” 肖兰时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可除了淡漠之外,什么都捕捉不到。 为什么这么冷漠的人,能够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他想不通。 肖兰时说:“你和督守府谎称哭河没有河妖,是为了让百姓继续定居哭河畔,好让这些无辜者替你们喂饱河妖,你有什么资格提格桑这个词?” 卫玄序不予置喙他的挑衅,淡淡道:“这些年来,萧关发生过大大小小暴动,可规模像上次在督守府前那么大的,还是头一次。然而,那次风波未平,民心愤懑熄,萧关却又开始全体排查合适的人选充当祭品。” 说着,他指向人群:“你看到他们的眼睛了吗?” 肖兰时顺着望过去。 他看到了。 那是一双双充满不甘、恐惧、愤怒的眼睛,倒影着湛蓝和绯红的族袍。他们眼底有团隐火,似乎想要彻底把眼里的这两种压迫他们的颜色烧毁。 “哭河又消失了许多人,那个男孩死得正是时候。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第42章 没落萧关雪 人声嚷嚷。 肖兰时把目光投向卫玄序:“所以,你来这是想做什么?觉得明亮的自尽是刻意而为,替督守府找到背后的推手?” 出乎意料的,卫玄序眼中闪出一丝“你难道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吗”的疑惑。 “明亮是见到你之后死去的,你又是肖家人。” 哦。 懂了。 萧关和元京的关系一向紧张,王韩两家虽受制于金麟台,却不完全属于金麟台的管辖。听闻元京早有想除掉王韩两家的打算。 百姓暴动,人心不古,现在的确算得上是个好机会。 所以来自金麟台的肖兰时,自然而然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再加上前几日,可是他当着百姓的面,在哭河悬案上站在了督守府的对立面。 这一切都恰到好处地指向了他。 肖兰时一笑:“所以?你是来拿我邀功的?” “不是。我不觉得你是藏在背后的那个人。” 肖兰时眸中轻动,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还好。面具没有坏掉。 卫玄序一脸平静。 这个小动作他似乎看见了,也似乎没看见。 几息后,卫玄序问着:“你想救被关押的渔民,你要怎么救?” 怎么救? 他们被督守府抓起来,罪名即是煽动百姓,若是要救他们,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证明他们的亲人的确是被河妖所杀。 卫玄序似乎看透了肖兰时的想法:“没用的。亲历者都成了死者,仅凭几具尸体,撼动不了督守府的权威。没有绝对的证据,河妖就只不过是一个谣言。” 肖兰时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卫玄序:“你要有绝对的证据。” 肖兰时紧盯着卫玄序的脸:“你很反常。” “怎么?” “你帮督守府欺骗萧关,说哭河里没有河妖,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证明督守府在说谎?你到底又有什么目的?” “目的?”卫玄序思忖片刻,“很重要?” “哈?” “相比起猜度别人的心思,思考怎样做好自己的事才更符合逻辑。明亮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肖兰时双手环抱于胸前:“你怎么这么断定他跟我说了什么?” 忽然,卫玄序抬起手,一道金色的符咒出现在他掌心。 紧接着,肖兰时感到腕上一阵温热,他抬手一看,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圆形标记。 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油然而生。 肖兰时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卫玄序捏着他手腕咬去蜜枣的时候,他心脏跳得有多快。 而那对于卫玄序来说,只不过是他精妙的手段。 “你追踪我?” “不是应该的吗。”卫玄序手指轻动,金色的标记又隐入肖兰时皮肤里。 “你离开不羡仙之后,先是去找了明亮的母亲,给了她一只银镯,然后才来到哭河边,一路打听二百三十八号房的位置。” 肖兰时催动真气,拍在手腕上,可除了激起淡淡的金光之外,那道追踪的符咒依旧毫发无损地印在他的手腕上。 “别白费功夫了。这咒只有我能解。” 肖兰时自嘲般地嗤笑一声。 卫玄序从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会毫不吝啬地把身边所有人都谋划在他的棋盘之中,他留下谁是因为还有用,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他随手就丢。 自己一次一次一次再一次地领会过了,可笑的是自己总是抱着一丝期待。 “我就是贱。”肖兰时说。 话音未落,惊蛰乍现。 肖兰时挥剑便划向手腕,厌恶的神情毫不遮掩。 就在冰冷的剑刃贴在皮肤上的那一瞬,惊蛰突然停在了空中。 肖兰时抬起头,发现卫玄序握住了剑锋。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出来,沿着他的手腕向下滑,在袖口的白鹤冠上点了一滴鲜红的血点。 卫玄序执剑向外一扔,有些气恼:“你疯了。” 四目相对,肖兰时答得毫不犹豫:“我就是疯了。” 话音刚落,一记清脆的耳光掌在肖兰时的脸上。 啪。 肖兰时被打得侧过头去,鬓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道五指的印记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忽然,他嘲弄般地勾起嘴角:“你在生什么气?” 卫玄序没有回答,墨黑的眸光里此时宛如翻搅起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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