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那些如同刀刃一般锋利的丝线,便形成了一堵无形的高墙,将麻娘整个人的身子牵制在空中。 最中间的小百合也像是觉察到什么一般,将带有人脸的那一面缓缓转过来,用一双似睁非睁的双眼望着她,表情阴狠。 麻娘催动催动全身的真气。 可越是挣扎,那牵制住她的丝线便越是在她的手腕、蛇尾上收缩,没入她的皮肉里,带出几丝血珠。 她俯视着底下的怪物,皱眉喊:“小百合!” 可底下的怪物无动于衷,像是受惊般更加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一层层地上的尘土飞扬,麻娘被呛得止不住咳嗽:“你还认得我吗?小百——咳咳——!” 地上的那像是蠕虫一般的怪物愈发挣扎。 紧接着,它身边方才被肖兰时砍下脑袋的几个女孩的肢体,此刻又重新从地上爬了起来,蹦跳着拼凑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摇摇欲坠地人形,七零八落地舞动着。 一边跳,一边对着麻娘喊: “你完喽!” “你完喽!” “你完喽……” 闻声,远方的金雀立刻心中一惊,停下了脚步。 刚才他身边那些旧族弟子异化的时候,就是出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 下一刻,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愤怒地大喊:“麻娘——!快跑——!!” 可身体已经被千万条彩色丝线缠绕上的麻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金雀,然后淡淡一笑:“晏安公子,以后保重啊。” 紧接着,便纵身直冲小百合而去。 一瞬间,空中所有扭动着的丝线全部都缩回了小百合的身体里,就像是蚕吐出的丝又重新缩回丝腺。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麻娘丝毫不顾及全身锋利的丝线,义无反顾地伸手扑向小百合。 钢铁一般的丝线缠绕在她的手臂,刺破她的皮肉,当猩红的鲜血流出来的时候,那些“活着”的丝线就立刻开始大口大口地吸食,仿佛那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衣袖飘飘,麻娘像是一只枯萎的蝴蝶被挂在丝网之中。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沿着她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流逝,她的力气越来越小,手臂也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但她始终盯着小百合的方向。 哪怕挣扎的动作微乎其微,她也没有一刻放弃奔向她。 之气她身上的蛊刚开始发作的时候,所有人都找不到原因,麻娘她自己也十分奇怪。 可这几日的病榻独居,她想明白了。 几年前,她体内的灵寿将尽,本就是个不应该再活在人世间的,当时她请遍了天下六城的名医术士,用尽了所能用的药方,都不见好。 可这个丁点大的小姑娘一出现,她身上的病竟然全然好了。 小百合一直说是从玄阳子那里学得的法术,可麻娘了解他,以他的本事,根本做不到如此让人起死回生的咒术。 思来想去,麻娘只能想到一条。 就是从那时起,小百合便用自己做蛊虫,在她身上种下了蛊。 蛊虫和被下蛊的人相克,一头好,就必然另一头就坏。 麻娘回想起以前,小百合总是突然莫名其妙就生了病,她总是向麻娘支支吾吾地遮掩,说是自己的身子骨弱。 可现在细想来,那些话尽是谎言。 自从小百合近来被萧逸抓走,彻底消失在麻娘的视线里起,麻娘的身子便开始出现了许多弱症,先是腿软,而后是肠胃,再然后出现了鳞片腐烂等症状,那根本不是中毒,而是小百合出了事,再也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灵气渡给她。 麻娘全身被丝线禁锢在空中,低着眼眸看底下半人半鬼的小百合。 轻轻呢喃着:“你个小骗子。” 说着,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立刻笼上麻娘,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任由彩丝缠绕着自己,向天空拉,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轻盈,像朵芦苇。 原来将死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想着,麻娘脸上又释然地一笑。突然。 “麻……娘娘……?” 底下一声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麻娘心底忽然漏了一拍,立刻睁开眼睛。 底下,巨大怪物上小百合的脸忽然有了人的神色,她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煎熬般,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仰头望着麻娘。 “你、你怎么来啦……” 说着,她满是钢针的腹部环节上又钻出一条条乳白的丝线,硬生生破开彩线,将麻娘包裹着,稳稳地接到了地上。 下一刻,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般。 立刻又操纵白丝将她往外推,惊慌道:“麻娘娘你怎么在这里?不行,快跑,你快跑!” 可下一刻,麻娘强撑着身子,虚弱地搭上白丝,倔强地看着她:“你这个小骗子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小百合忽然一噎:“我——” “你什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用你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 小百合没有说话,但她惊慌的表情将答案一览无余。 麻娘略有些愤恨地骂道:“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你的什么人?说起来,我们也不过算是认识,就算是你那玄阳子的爹给你灌输了什么,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用不着可怜我,我娄云秋一辈子命该如此,你没必要,行吗?你没必要!” 说着,眼泪就不断从麻娘的红眼眶里淌出来,她连忙用手去擦,可根本止不住。 说道最后,喉咙里全是呜咽。 一看到麻娘落泪,小百合也红了眼眶。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麻娘哭。 不过以前都是悄咪咪地躲在门口,看着麻娘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悄咪咪地掉眼泪,那个时候小百合在门外除了心急如焚的束手无策之外,什么办法也没有。而现在依旧。 她想去拥抱着安慰她,可自己的全身已然异化成令人作呕的触手,上面满是尖锐的细刺。她做不到。 于是就像是以前偷看她时候一样,焦急地律动着腹部每一只触手,不断从腹部挤出来一条条乳白的丝线,形成绸缎,温柔地裹在麻娘的身上。 “麻娘娘,不要为我难过,我本就是个罪人。” 闻声,麻娘忽然缓缓抬起头,看向小百合。 小百合苦笑着说:“麻娘娘,还有一件事我骗了你。爹爹根本不是因为救人坠入悬崖死的,他是被我害死的。” “麻娘娘,如你所见,我本来就是个怪物,被萧逸养在玉海底下,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屠杀。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多到我也数不清了。一开始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脸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总是惊醒,但是后来,我已经很擅长做噩梦了。” “萧逸不断改造着我的身体,我变得越来越好用,变得没有意识,成了一把他趁手的刀。是爹爹潜入了玉海,硬生生将我从那冰冷的水底下拉上来,给了我名字,告诉我许多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是我的恩人。但我却把他害死了。” 说着,小百合泫然一笑,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想到,我应该死在当时你我在玉海相逢的那个晚上,但是萧逸发现了我要自戕,强硬地又控制了我的神志。麻娘娘,我长得这么丑,吓到你了。” 麻娘泪眼婆娑,止不住地摇头:“不……不对……” 小百合强装起一个笑容:“不什么呀?我什么什么都知道。” 这又是一个谎言。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开始萧逸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后来是玄阳子,再后来是麻娘娘。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新旧之争,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为了这些东西打得头破血流。 也更更更不知道,她面前那些黑压压的各城弟子,他们都是谁,为什么一个个都拿着剑对她。甚至督守府塔楼顶上的五叶莲,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画。 她小小的心里,只知道一点。 要让麻娘娘过得好。 忽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立刻席卷了小百合的全身,痛得她浑身一颤。 麻娘立刻惊慌地问:“怎么了?” 小百合强撑起精神,望着督守府的方向:“萧逸想要操纵我,麻娘娘,我的时辰恐怕不多了。” 麻娘立刻扑上去:“什么不多?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告诉我,我们这些都能解决的,都会好的,好吗?” 小百合忽然一笑。 默了两息,她舒展开五官,问着:“麻娘娘,听爹爹说,你真实的名字叫娄云秋,小名就叫阿秋,是真的吗?” 麻娘痛苦地望着她,眼泪决堤:“别说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小百合又笑起来,学着人打喷嚏的模样:“阿秋——!”然后看向她,笑意盈盈,“嘿嘿,麻娘娘你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呀?” 麻娘两手拼命将她往身后拉,可是两人的体型差别太大,尽管她拼尽全身力气,也丝毫动摇不了小百合分毫。 “不……不……”她只能一声声地呢喃着。 然后她的耳边传来小百合的声音:“麻娘娘,你是跟这些人一伙的吧?他们会保护你的吧?”说着,她望向金雀的方向。 麻娘哭着点头:“看,我们的救兵来了这么多人,你相信我,一定有办法的,好不好?” 作为蛊虫,小百合自己很清楚。 她和麻娘,总归有一个人要死的。这有什么办法呀? 其实她也不能明白什么叫死亡,只是现在当她想到以后有可能见不到麻娘娘,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 好难过好难过。 最后,她用柔软的白丝又碰了碰麻娘的肩膀,佯装起轻松的语气,道: “别哭啦。你看那是什么?” 麻娘闻声望去。与此同时。咔——一声脆响,庞大的小百合瞬间变化作无数星星点点,而她发散出来的乳白色长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绞杀上彩丝,旋即调转方向,直捣黄龙般向督守府的方向攻去。 “不!不!!不——!!!”麻娘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不远处六城援军,一片惊诧。 “那怪物……是又突然袭击金家兵了?” 话音未落,乳白色丝线顺着督守府漆黑的城墙爬上去,轻盈而又迅速地收割着一个又一个人头,一朵朵血花在空中生生炸开,整个督守府的塔楼像是座鬼楼,看不见屠杀的人影,只能听见被屠杀者一声声凄惨的叫喊。 旧族弟子迅速大喊:“还等什么?杀啊!” 援军立刻会意:“杀——!!” 浩浩荡荡的大军破门而入。 瞬息之间,督守府塔楼上那面破旧的五叶莲旗帜便被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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