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肖兰时没再继续听下去。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去看周围那些宾客的脸。 那些如今笑意盈盈的脸上,再过不久就都会变成萧关策上一幅幅黑白的画像。 那个长着长长胡子的老人,叫孟杨钏,被巨石砸成了烂泥。 那个身材魁梧得像是狗熊一样的男人,叫王唐宝,为了掩护全族人突围,被从家的紫电活活烧死。 还有那个童颜鹤发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季利春,当从家大军踏破萧关的时候,他为了活命,向金麟台抖出了季家人的藏身地,最后从志明带着人马杀过去,季家上下连条狗都没能活下来。他也不例外。 而他们之中,笑容最浓的卫子成,他的下场也最惨烈。家破人亡,声名狼藉,七十二刑,三十六辱,身首异处,万人唾骂,肖兰时在一旁静静看着,怎么也无法想象将来那颗挂在萧关城墙上的头颅,和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不羡仙家主联系在一起。 今天的天格外晴。 默了片刻,肖兰时立刻向宾客的宴席钻去。 那里提前停着许多糕点,肖兰时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狼吞虎咽地抓起小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虽然这些食物他吃不出味道,但一股强烈的饱腹感驱散了饥饿。 忽然,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李瓦!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肖兰时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连忙抹净嘴角手忙脚乱地转过身,看见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正怒目瞪着他。 他又叫了声:“李瓦,把这、这、这几样东西都给我带上,随我去装点。”他随手点了周围几件重物,吩咐着。 肖兰时站在原地没吭声。 不是他不愿意动,只是眼前全是什么有他半人高的大木桶,再加在一块儿,别说是他一个干巴点儿瘦的小孩了,就算是个正常的成年人,也未必一下抬得动这些。 见他不动,管家立刻抬起手就伸过来:“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肖兰时没躲过去,被他干枯有力的手揪住了耳朵:“嘶——疼疼疼!”紧接着缓过神来,强有力地挣扎,“不是,你们这不羡仙的人都讲不讲理啊?我——” 忽然,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他拼命的扑腾拳打脚踢里,一个斗大的拳头砸在管家胸口,于是吧嗒一下,一个金色的布包就那么从他怀里掉下来,哐啷一声响在地上。 见状,男人立刻松了手,惊慌失措地蹲身去捡。 他手忙脚乱地扒开布袋口,几块碎玉在那个布袋里露出边角,尽管男人手上收拾的动作极快,肖兰时也看清了,那几块碎玉上的那个字,明明是“曦”。 于是肖兰时指着管家张口就骂:“好啊,原来你才是那个贼!” 闻声,管家惊恐地打量四周,确定无人后,再看向肖兰时,眼中凶相毕露:“你个小杂毛说什么呢?” 肖兰时退了两步,立刻又开始大喊:“来人啊!这人才是贼!快来人!卫曦的玉佩在这个贼身上!快来人——唔唔!!” 男人眼疾手快地扑上来,用有力的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低骂道:“你既然敢断老子的财路,就他妈下地狱吧!” 说着,他便举起拳头向肖兰时后脑砸去。砰! 一声闷响,肖兰时被他砸得头脑发昏,他迷离着眼睛,当第二下拳头快要落下时,肖兰时拼尽全力猛地抬起两腿,只听蹬一下,管家被出其不意踢了个踉跄,猛地向后一仰,倒在木桶之中,肖兰时趁机连忙爬起,正要拔腿向屋外跑去。 忽然,他脚底一滑,又重重落在地上。 “我天,逃跑都掉链子,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废物身体啊!”肖兰时怒骂一声,然后双手撑起身子就要起。 紧接着,一股黏腻的触感爬上他的手掌。 他低头向下一看,才发现刚才跌倒不是因为脚滑,而是因为地板上全都是粘稠的火油,蛇一般在地上流淌。 肖兰时心中一惊,立刻转头向身后望去。 管家倒地碰翻了一只只木桶,于是那些漆黑的火油就随之倾倒出来,在地上一片狼藉,散发出一股橡胶的刺鼻味道。 肖兰时从地上扑腾起来,俯视问着:“今天是卫曦四岁的生辰,萧关达官显贵齐聚不羡仙,火油遇火即燃,如此多数量的火油堆在一起,极易发生危险,你身为不羡仙的管家,你不知道?” 闻言,那管家先是一愣,而后眼中杀意毕现。他袖口向外一翻,一只巴掌大的匕首立刻滑落到他掌心,泛着冷冷的寒光。 不羡仙的结界是百年前落下的,像是金城般坚不可摧,可是在雷暴日那天,从家的兵马从到达到攻入,不过用了短短半柱香。 关于这一点,以前肖兰时怎么想都想不通。 可在一刻,肖兰时忽然明白了。 雷暴日那天,不羡仙之所以那么快沦陷,根本不是因为外面金麟台的紫雷,而是因为不羡仙里面先杀起来了。 肖兰时看着满地的火油,冷笑了声,问:“金麟台是什么时候派你来的啊?藏得够隐秘的。” ◇ 第161章 可以喊痛的 “操。”管家低声咒骂一句,紧接着,一阵破风声便直冲肖兰时而来。 肖兰时眸底一闪,几乎是贴着刀刃向后躲闪,只见管家用力向上一划,撕拉一声,肖兰时胸前的襟子便被刀锋利落划开。 两息后,肖兰时向后一撤脚,紧盯着眼前人。 他如今这幅身子,无论是内功还是外力都实在太差,根本不是管家的对手。虽然说麻娘只告诉他不能被卫玄序攻击了,可谁知道被这幻境里的其他东西割流了血会有什么后果呢。他不敢赌。 于是肖兰时脸上挂起讨好的表情,说:“大哥,我不管你是金麟台还是银麟台派来的,咱们互不干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嗨!你这人!怎么那么不听人劝呢!” 话音未落,管家一个飞步立刻又蹿上来,那逼来的刀刃寒光凛冽,肖兰时眼疾手快地蹲了下去,凭借小孩的身材勉强躲过。 眼看着管家又要扑来,肖兰时皱起眉头。 “啧。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紧接着,他举起身边的椅子就向管家砸去。 哐啷一声,管家灵活闪过,当他才上前的时候,另一只破盆又接踵而至。 “我砸死你!” 管家不断向肖兰时逼近,于是他就一边向门外后退,一边把眼睛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砸向他,霹雳哐啷地杂物全乱成一团。 几息后,当肖兰时扔出最后一根木棍的时候,他的左脚已经勾上门槛:“再见了您嘞!” 木棍应声抛出。可话音刚落。砰! 一股绛紫色的真气横空劈来,卷起的疾风吹得肖兰时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本能地感知到刚才那木棍被真气轰成了渣子,心里下意识地一惊。 这人果然是金麟台的人!跑! 紧接着,肖兰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拼了命地向门外跑去:“救命啊!有人要谋杀!有人要杀人了!” 可他那四岁孩童的身躯哪能敌得过一个健壮的成年人。 没等他跑出几步,一股紫色的真气迅速凝结成拳头,直直冲他的背后锤来。噗——一口鲜血从肖兰时嘴里喷出,他扑通一下就摔倒在地上,鲜血在雪地上溅出无数红色的墨点,像是白布上的梅花。 妈的。攻击真的有效啊,合着整个幻境就我最弱是吗?? 想着,肖兰时强忍着剧痛爬起身来,可当他刚撑起脊背,身后的管家如飞虎般纵身跳起,偌大的黑影直直压在肖兰时头顶。 肖兰时下意识地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就在那刻,当他看见管家手里的短刃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来不及了,一股从上而下地战栗感如电光火石般传遍了他全身。 不是因为对于管家或是他手里那把匕首的恐惧。 而是他本能想起了卫玄序的脸。 他要是就这么停在这儿了,卫玄序他又要怎么办? 管家腾飞起的破风声如利刃般砸在肖兰时的脸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窒息感像是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掐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正当那短刃离他还有不足一寸的时候。忽然。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女音恰到好处地传来,肖兰时和管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猛地一惊。 下一刻,趁管家的刀在空中滞留的那一瞬间,肖兰时连忙眼疾手快地向右一个打滚,极尽狼狈地向声音的来源处爬。 “救命啊!这里有人要杀我!” 随后另一个声音起:“夫人小心!”夫人? 肖兰时手脚并用地爬到那女声的跟前,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金色夹袄的妇人正低头望着她,她面色如玉,眉间有两三分温冷之意,尽管穿着厚厚的夹袄和披风,可是她的肩膀还是极其瘦削,看上去有种病恹恹的意味。 在她身旁,一个擎着伞的丫鬟看了两人一眼,皱眉道:“夫人在此,你二人还不行礼?” 还没等肖兰时反应过来,管家先一步跪在妇人的脚下,诚惶诚恐:“是属下管教不力,叫这小子冲撞了夫人。” 那妇人淡淡道:“起来回话。” “是。” 看着管家起身,肖兰时呆呆地也要跟着爬起来。 旁边丫鬟连忙喝道:“没说你!” 肖兰时一愣,连忙还要跪,可妇人一把拉着肖兰时的手臂,温声道:“雪地上凉,别沾了。” 见状,旁边丫鬟急忙道:“夫人,他脏着呢!” 肖兰时低眉望过去,刚才因为她一伸手搀扶,于是那华贵的锦缎披风上便划上了血污,在一片白金色的平坦中格外醒目。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这缎子是现在的十个他卖了也赔不起的。 但那妇人似乎不以为意,松了手:“一件衣服而已,不要大惊小怪了。”转而又拿温和的眸子看二人,问,“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扭打在一起?” 肖兰时:“这人他图谋不轨。” 管家:“他摔坏了东西,属下正教训呢!” 两人的声音同时交叠在一起,可管家故意扯开了嗓子,几乎彻底把肖兰时的声音扼进了他的声音里。 旋即,妇人望向肖兰时,又问了声:“你说什么?” 看着她那双温柔又平静的眼睛,肖兰时下意识地咬紧了唇。 这里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卫玄序记忆中的幻境,他来到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地经历一遭,让原本应该发生的一切顺利发生。 如果说现实中在雷暴日那天,这管家就是在不羡仙里烧起了大火,以至于不羡仙的结界破灭,那么现在的肖兰时即使知道了这件事,也决不能干涉。如果没有了他,那么雷暴日那天的记忆极有可能被修改,也就是说,卫玄序的魂魄极有可能因此坠入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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