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几乎是凭借肌肉的本能在向上攀登。 冰冷的雨和滚烫的血一起模糊了他的眼,他甚至开始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是真实的。砰! 漆黑高耸的山涧上,在细雨连天里回荡着他一声声肖兰时与自己的搏杀。妈的。 人们都说,人在拼尽全力的时候脑子里是不会想起其他事情的,但是肖兰时现在的脑子里却怎么都甩不掉一张脸。卫曦。 他突然意识到,曦的意思,好像是日光,也就是太阳。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吧,当卫玄序问他生辰想要什么的时候,肖兰时随口说了太阳,结果没想到卫玄序真的用心操办起了正元日,给他在夜晚铸造了一个永不垂落的太阳。咻。 又是避无可避的一箭。我会死吗? 被钉死在悬崖峭壁上这样也太难看了吧。说不定明天天亮的时候就有山间的鸟兽跑来这里,一口一口撕碎他的皮肉,把他啃得面目全非。 想到这,肖兰时忽然嘴角又勾起了笑。 如此混乱的意识让他突然意识到,他渐渐要坚持不住了。 雨好冷,他的手在不住地发抖。 他怕手里的绳结掉下去,于是就用力咬在嘴边。就算最后他停在了断壁上的某一处,只要绳结没有垂落下去,底下人依旧可以催动,在他停住的地方结成绳梯。 好累好困啊…… 忽然,一道金灿灿的灯光猛然从背后打过来,他的一切都无处遁藏。 他的心里徒然一惊。 那是第二道哨亭的光锁到了他。 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细如牛毛的暗箭会齐齐向他刺来,在光明的照耀下准确又残忍。在光明下毫无余力地被贯穿在荒原陡崖。 但他的步子却更快了。砰! 哪怕向上再多爬一步都是好的。他向上一步,卫玄序就能少走一步。他们两个之中,总有人要流血。像是天生注定的一样。 肖兰时向上走了很久,背后那束灯光始终追随着他。 想象中的暗箭和伤痛没有接踵而至,反而肖兰时借助它的灯光能准确剜进石缝里,他走得更顺了。 在那束不辨敌我的灯光中,肖兰时用力向上攀爬,有多少次他感到自己几乎要坠落下去,可身后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总是能及时托住他。像是冰块。砰! 终于,咬金在吃人的悬崖顶端挥出最后一刀。 一个极其疲惫的身影在黑暗中如鬼魅一样爬上来,天高日悬,无人在峭壁上开梯桥。 无力感像是噬人皮骨的恶蚁般,当肖兰时的腿迈上峰顶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死蛇一样倒下了。 在他的身下,一条横跨整个断崖的绳梯徐徐开始缔结。 在大雨中,一条生路被他的血光和刀影砍开。 ◇ 第118章 辛苦了肖月 黑暗中,时间流逝得飞快。 等到众人已经全部攀爬上崖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开始露出光亮。 他们等了一会儿,从华熟悉的身影在祁安山上出现。 “随我来。” 他招呼了一声,引七人向一处凸起的山丘走去。 一面走着,江有信担忧地看向卫玄序背上的肖兰时:“你还好吗?” 肖兰时满身是血,有气无力地扯起了嘴角:“死不了呢。江公子哥。” 卫玄序应声道:“别说话了。” 肖兰时又从鼻腔里哼了两声,搂着卫玄序脖子上的两只手勾得更紧了。 语落,只听一声巨石摩擦的声音,那个鼓起的丘陵上立刻出现了一只一人高的洞穴。 金温纯问:“这是哪里?” 从华手里提了煤灯:“祁安山上的暗道,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诸位请安心随我来。” 众人没再多说什么,一一随着从华的脚步进了暗道。 里面比江有信想象得要大很多,仰头一看,地面到顶部差不多有两人高的距离。周围的墙壁像是石头,又像是风干了之后的泥巴,只借助昏黄的灯光也看不出什么。 “这暗道是你从家挖的吧?” 从华走在前面解释:“不是。在从家执掌金麟台之前,这条暗道就在祁安山上了。” 江有信疑问:“从家家主不知道?” 从华笑起来:“他不常来这里。” “那你又是为何得知的?” 从华平静说:“我父亲原先是祁安山上的总值守。” 他手里的灯光映照在石壁上,勾勒出周围嶙峋的怪石,虽然这暗道在山石间锻造,可其间依旧有丝丝的风声,像是夜晚小鬼的低声呜咽。 良久,众人跟随从华来到几间地穴洞前,每只洞穴前都有一扇红门,上面油漆剥落,像是依旧矗立许久了。 接着,从华转过身来,道:“劳烦诸位辛苦,先暂居在这里,等到形势好些了,我便再接各位出山。”说着,他拿起一叠绛紫色的族袍,“以防万一,再加上大雨连天,还请诸位勉强换上从家的衣裳。” 江有信替众人接过:“多谢。”从华颔首。 这里一共有四扇门,也就是四间房。简单分配了一下,俞稚昭一间;金雀身上的百花疫实在严重,他也单独一间;金温纯、江有信和施行知一间;剩下的两人,卫玄序和肖兰时,自然也是一间。 一夜的跋涉,众人也都疲惫不堪,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卫玄序背着肖兰时推开门,里面的构造倒是没有卫玄序想象中的那样,四四方方,不像是个地穴,和地上的房屋几乎没什么差别。 四周的布设有些陈旧,但都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想必是从华用了心。房间里还摆着好些玩意,有小孩的玩具,也有少年才用规格弓箭,大大小小地都陈列在一旁,都像是有些年头了。 卫玄序小心翼翼把肖兰时放在床上。 忽然,肖兰时立刻:“哎呦。” 卫玄序紧张道:“怎么了?” 肖兰时笑起来:“没有。只是觉得师父背了我一路,这样的好心实在罕见,做小徒弟的我感叹两下。” “看来你伤得还是不重。” 肖兰时勉强睁了睁眼睛,睫毛上的血痂糊在一起,粘粘的好不舒服,于是他抬手要去抠,卫玄序连忙止住了他的腕。 “做什么?” 肖兰时躺在床上,说:“难受。” “哪里难受?” 肖兰时伸出根指头,无力地指了指:“眼睛。” 卫玄序这才发现肖兰时眼睛上沾的红色血痂,说:“你别动。” 紧接着,房间里响起清水拨动的声音,几息后,一股带着凉气的柔软便覆盖在肖兰时的眼睛上。 他问卫玄序:“这是什么?” “毛巾。” 肖兰时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问你为什么拿毛巾捂我眼睛?看不见啦。” 卫玄序没有搭话,片刻后,当他用毛巾的一角小心翼翼蹭开他眼睛上脏东西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卫玄序是怕他疼。 于是他抿嘴笑:“你不是已经封住我的脉穴了么?我是不会疼的。” 卫玄序没搭话,肖兰时只是感到他擦拭的力道好像重了些。 良久,肖兰时缓缓睁开眼睛,在久违的光明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卫玄序的唇。他紧抿着,好像很紧张。 肖兰时觉得好笑:“你紧张什么?” 紧接着,那唇瓣上下开合摩擦:“我没紧张。” 肖兰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他从来又不会看错,而卫玄序向来习惯说谎。紧接着。 “呀!” 肖兰时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算好听的叫喊。 卫玄序连忙皱起眉:“怎么了?” 肖兰时立刻抬起眼盯着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身上指:“我他妈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在他指尖的尽头,原本那华贵的锦袍已经被石头摩擦得不成样子,一片连着一片地落在身上,像是布条;原本耀眼的银色也尽数被血红色所侵染,仅仅是望上去,倒是看不出来他原来穿的是一件银衫。 卫玄序不以为意地说:“对啊。你就是流这么多血。”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流这么多血还这么多话,想来是还不够多。” 肖兰时缩回手:“要是不说话,我不成死人了?” 卫玄序忽然像是生了气:“住嘴。”忽然,叩叩。 二人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起。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源处。 紧接着,从华礼貌的声音从外面飘起来:“卫公子,我给你们送来些药,如今可方便我进来吗?” “进。” 应声,从华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立着许多瓶瓶罐罐。 肖兰时仰身用眼睛斜视着他,笑:“多谢从华公子了。” 从华将手里的药瓶一一放下;“是我分内的。方才哨亭的事情,我会帮着一同处理,卫公子不必操心。” 卫玄序颔首:“多谢。” 紧接着,从华继而看向卫玄序:“这些是擦伤的药,这些是对箭伤有用,还有这些丹药,可以内服。”说着,他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只青花瓷瓶,立起来,“卫公子你强行在祁安山上运转内丹,虽因心缇咒残侥幸免去了天雷的追堵,可不免还是伤了根元,需要好好静养几日。这是固本的丹药,我也一并放在这——” 话音未落,肖兰时立刻惊慌打断:“运转内丹?运转什么内丹?卫曦你有病吧?!” 气得肖兰时翘着个脖子像个小乌龟。 见状,从华善解人意地一笑,道:“我先走了,不打扰二位公子。” 卫玄序头上压着黑线,连忙起身要送,没想到衣带却被肖兰时眼疾手快地抓住:“卫曦你回来给我说清楚!”卫玄序:。 你明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抓我衣带倒是又准又狠! 门外从华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哐啷一声,红色的漆门被他彻底关上。 寂静中,是卫玄序的尴尬和肖兰时的愤怒一起焦灼的。 卫玄序回过身来,佯装嗔怒地拍了下他的手,很轻:“动不动就抓我衣带,你跟谁学的这坏毛病?” 肖兰时怒目直瞪:“我要是不抓你衣带,你就跑了!” 卫玄序反问:“我跑哪去?” 肖兰时:“谁知道你跑哪去!” 卫玄序嘴角压了声:“幼稚。” 话音刚落,肖兰时用仅剩不多的力气猛地把衣带一扯。卫玄序这次学乖了,系的不是好拉扯的绳结。 衣带在两人中间被拉得笔直,卫玄序和肖兰时每人各执一端,相对而望。 “刚才在悬崖上的光,是不是你?” 卫玄序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双手环抱于胸:“不然呢?” “你怎么夺了那哨亭的?” “你不用操心。” “卫曦你有病!”肖兰时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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