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贝洛无法不去分神。刚才的场面一看就不妙。 火焰无法伤害精灵,但魔法火焰可以。不知尤里情况如何? 现在他也还在心慌,使不上力气,指尖还有点发凉。本来没拿助行杖就不好走路,再加上受伤,心里七上八下,他走得就更狼狈了。 他慢慢走到墙边,捡回手杖,把带尖刺的把手重新插回去,长舒了一口气,撑着手杖走下楼梯。 到缓步台时他稍微停了停。想继续向下,右脚却有点不听使唤,明明踩实了地面,却突然有点打软,身体失去了平衡。 贝洛心里暗叫不妙。接下来,他并没有滚下楼梯,头撞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身体被人拦腰接住了。 贝洛抬起头,看到了尤里。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尤里放声大叫起来。 叫声把贝洛吓了一跳:“怎么了!” “啊!!你!你……你怎么了?”尤里收住叫声,但仍然一脸震惊。 贝洛姿势别扭,抓着尤里挣扎了几下,尤里颇为配合地帮他调整重心,终于让他恢复了正常站姿,背靠在墙壁上。 贝洛反问:“我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尤里喊道。 “怎么可能!” “我,我刚上来就看你从上面往下摔,身上还这么多血,妈的,太吓人了!你知道吗太吓人了!” 贝洛有点恍惚地缓缓摇头:“第一次听你说脏话……” “呃?我说什么了?哦!抱歉……” “抱歉什么,你随意,我才不管这个。” 尤里抓了抓头发:“哈哈,还是不说更好,梅拉老师不喜欢……不过你到底怎么了?上面情况怎么样?你遇到什么了?伤哪里了?” 经尤里提醒,贝洛才低头看了看自己。 衣服上确实有血迹,衬衫和外套上有很多地方撕裂了,是精灵留下的痕迹。裤子上还好,主要是右腿比较脏,那是他自己弄的。 “没事,都是小擦伤,”贝洛说,“可惜没能杀掉极夜,让它跑了。先不管它了,安东那边怎么样?” 尤里抿了抿嘴:“嗯……掘尸鬼死了。” “安东杀的吗?” 尤里点点头,说:“至于安东的情况……我也说不清。我带你去看吧……” 贝洛说:“好,那快带我过去。” 尤里搀扶着贝洛,刚走几步又停下:“你能下楼梯吗?要不然我背你?” “没必要。” “我背你吧,这样安全一点。孩子背妈妈是很正常的,不要不好意思。” “别废话了!你快走就行。” 去年六月,泰拉、米娅带安东去露营过一次。 他们去的地方是帕利市郊外,位置靠近泰拉负责监测的精灵圈。 说是露营,其实泰拉是去工作的,春夏交接时精灵圈容易不稳定,泰拉得去检查遮蔽法术的运行状态,检查过程需要一到两天,于是他们就在野外扎营度过。 米娅和安东对此毫无怨言,还乐在其中。每天泰拉工作的时候,他俩就拍照片、抓虫子、野炊、寻找童话里的神奇野草……玩累了就躺在林间空地上,让枝叶间的光斑洒满全身。 平躺着,阳光照在身体上……安东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好像从前经历过相似的感觉,而且经历过不止一次。 是白天睡懒觉的时候?不是吧,他的床没在窗边,无论是现在的房间还是在从前的家里,躺在床上都晒不到这么多阳光。 而且这是树荫下透出的阳光,他住过的两个家都在公寓楼内,屋里没有这种阳光。 是以前露营的时候吗?肯定不是。他以前没露营过,寄居家庭的父母并不喜欢户外活动。 什么情况下他会平躺在户外?而且不冷不热,舒适温暖? 后来安东去玩别的了,最终也没想起来,就把这事暂时忘了。 今天,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感受很熟悉了。 很久以前,他确实平躺着晒过树荫下的太阳。 不是在房间睡懒觉的时候,也不是以前露营过……是在他更小的时候。 在他还是个“人类婴儿”的时候。 晴朗的午后,寄居家庭的妈妈用婴儿车推着安东,穿过广场,走入花园。 妈妈找了个长椅坐下,拉开了婴儿车篷。 上空有疏密适中的树荫,枝叶的影子把阳光切碎,形成柔和的光斑,又暖和,又不会太刺眼。 安东平躺在舒适的垫子毯子上,非常享受此时此刻。 人类应该没有婴儿时期的记忆吧。有些人能说出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但并不是记忆,而是长大后听家人描述相关事件,大脑把这些归位了记忆。 而安东确实记得当时的画面。 当时妈妈好像在说话,由于那时的安东没有语言能力,不理解语言,所以不记得她说的内容了。 但他能想起当时的天气,妈妈穿的衣服样式,婴儿车的造型,那棵树的位置与模样,还有那种舒适惬意的感受……这些都历历在目。 现在,他又一次躺在了这种舒适的环境中。 他已经长大了,身下当然不再是婴儿车,也不是床,也不是露营时的草地……那么,是在帐篷里吗?还是泰拉的车里? 今天的太阳也和那时候不一样。天上的光线不太稳定,一开始很暗,后来亮起来,又暗下去,再次亮起来,最终形成遥远而温和的白光。 这是阳光还是月光?如果是阳光,应该会更热更晃眼,即使合上眼皮也能感觉到;如果是月光,按说月光不会这么暖和呀…… 安东想,睁开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睁开眼后,他看到了久违的田园风光,树篱环绕着橘红色屋顶的可爱小房子,微风送来风铃清脆的声音。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树篱村。以前泰拉带他来过这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树篱村。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 比起树篱村,他还是更想回家。 如果能回小时候那个家当然最好,但回不去也行,能回泰拉的家也可以……如果连这也不行,那就算了。 他想通了。那就算了。 他一点也不慌张,不着急。 去年露营时他也曾躺在阳光、星光与月光下。微风舒适,气温不冷不热,就像此刻一样。 看来树篱村也是个很舒服的地方呀。 树篱村的每个房檐下都有风铃。各色风铃散发着荧光,如同一个个小水母漂浮在宁静的海中。 遥远的白光照在海面上,海水竟如丝绒般柔滑舒适。 “妈妈。”安东眯着眼睛,轻声叫着。 妈妈正抱着他呢。他的头靠在妈妈的肩窝里,双手也被妈妈握着。 “安东。”妈妈回应他。 叫妈妈的时候,安东并没有刻意去分辨到底是叫哪个妈妈。 可能是寄居家庭的妈妈,可能是泰拉,可能是米娅,甚至可能是他真正的生母——某个素未谋面的精灵。 这些人都是他的妈妈。她们在他心中混合成了一体,恰如此时的天边月光。 安东说:“妈妈,我困了……” “嗯……” “妈妈,拍拍我……” “什么?” “小时候你哄我睡觉的时候,就这样拍我……”安东的手动了动,拍了拍自己,给妈妈示意,“能拍我一会儿吗……” 妈妈说了声“好”,开始轻轻拍着他。 妈妈的话不多,但这样正好。该睡觉了,也不需要和妈妈说太多话。 在安静而温暖的怀抱中,安东合上双眼,陷入梦乡。 泰拉身上的光芒熄灭了,但魔法还留有余温,温度微热而不烫手。 米娅与他并肩坐在地上,身体靠在一起,共同拥抱着安东。 他们身边,医院楼道的墙壁上贴着好几张图画。有些是完成度高一点的风景写生,也有的是中性笔速涂,画面内容都是树篱村。 是尤里的画,是他以前陆陆续续画的。 尤里不熟悉帕利市,没画过安东生活的地方,现在立刻画也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用树篱村的画,希望这幻象能提供些微慰藉。 精灵力量让画面变为幻象,空荡荡的医院楼道变成了树篱村的田园风光。 只可惜,尤里能力不足,这幻象有很多缺陷。 在人类眼里,这个“树篱村”并不真实,有点像叠加在纸张上的海市蜃楼,效果很差。 尤里本以为自己失败了,但看安东的样子,幻象似乎对他有效果,他很喜欢看到的景象。 安东的双眼与口腔仍然是圆洞,微弱的蓝色火焰在洞里燃烧。 米娅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安东的身侧。 火焰越来越微暗淡了。 贝洛靠在墙边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他轻声提醒道:“剩余的力量基本烧光了……” 泰拉对他点点头,又看向米娅,低声说:“可以了,放开他吧。” 米娅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放手。 突然,安东的身体在她怀中溃散了。 蓝色火焰失去了形体的限制,短暂地蔓延到了地板上和米娅身上,烧了几秒钟,又迅速消失,留下了一地零落的泥土。 这次的火焰确实是蓝色,而不是紫色。是那种能伤到人的火焰。已崩毁的精灵不再具有意识,无法控制力量了。 米娅“嘶”了一声,感觉到了疼痛。 她接触着安东的双手红了起来,就像被过热的水烫到了一样。 仅此而已。 虽然力量外泄了,但由于精灵的生命已燃烧殆尽,这最后的火焰已经不再具有之前的杀伤力。 米娅把头靠在泰拉肩上,两人的表情都很平静。 尤里一张张取回墙上的写生,结束了过于粗糙的幻象。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应该出声。 贝洛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遥远的明月。
第74章 曾如星辉 该离开医院了。很长一段时间,尤里罕见地保持着沉默。 这沉默并不是悲伤造成的,而是源于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个“极为复杂”有多复杂呢?具体来说,其中涉及到了四件事,排列出来大概是这样的: 第一,他们失去了安东。其实尤里有心理准备,能救回安东才是奇迹,救不回来是可预见的结果。 他和安东才刚认识,面对这样的结局,其实他心中并没有太多悲伤,只是有些低落,觉得非常遗憾。 看到米娅与泰拉最后陪伴着安东,他心里也有种说不清的酸涩滋味。 第二,他一直观察着米娅和泰拉的状态,他们很平静,没哭没喊,但他能看出他们非常难过。 正是因为太难过了,他们才会平静,他们可能根本不想说话,连唤起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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