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听不见的时候,才不会折腾。里里外外都透着股招人疼的乖巧劲儿。 靳越舟眸间的墨色沉了又沉,坐床边,一双粗粝的大手摆弄精巧的仪器,将几粒小电池摁入,食指不经意擦过细嫩柔软的耳垂肌肤。 白皙如玉的耳廓一周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仪器恢复电,靳越舟神色认真,坐床边垂眼看他。 宋阮残余的困乏疲倦随着听力拢回,习惯性懒懒把脑袋抵在靳越舟肩头,漂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慢慢呼吸适应耳内电流刺激,“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小时前。”靳越舟因为他贴近的动作,肩臂肌肉倏然僵硬,喉结滚了滚。 温热的体温通过人贴人传递。 “跟你比划手语又不理我。”宋阮不高兴抱怨,拖着长音,一字一句吐音清晰,声线清润好听,似泉水滴涌。 靳越舟没说话。 又不理人。 明明宋阮在小学时便教会靳越舟手语,可从某天起却莫名执着拒绝用手语交流,即使摘了仪器自己听不见,也非要自顾自说话。 宋阮告诉他无数次,自己摘了仪器听不见,偶尔一次开玩笑自己和聋子没什么区别,靳越舟黑着张脸一连两个礼拜没和他说话。 - 小时候的宋阮脾气好,心思更敏感,默默承受对方突如其来的冷脸。 可是后来他实在伤心,毕竟同自己上下学的好朋友闹不愉快,掏了好几块钱去小卖铺买了一堆零嘴,可怜巴巴想跟靳越舟和好。 结果靳越舟仍然不理人,等宋阮气急了,惨兮兮地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说自己要转班。 晶莹的泪水就在眼眶含着,要掉不掉,鼻尖通红,可怜模样把老师吓了一跳,了解情况后把靳越舟喊来办公室,让两个小朋友和好。 班主任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女老师,了解事情原委后,耐心温柔询问,“靳越舟,你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好朋友说话呢?宋阮因为你不理他很伤心呢。” 宋阮听见老师的话,委屈瞬间涌上眼眶,心里酸酸软软的,瘪着嘴红着眼睛,两只小手互相绞拧,悄悄抽噎。 面对老师的疑问,靳越舟本来木着脸,看见宋阮红红的眼眶,沉闷了许久,攥紧拳头,开口回答,如果宋阮是聋子,那他就是哑巴! 班主任听到靳越舟孩子般稚气的话只是笑了笑,两人没几分钟便和好如初。 靳越舟从小板着脸,情绪不外露,难得有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宋阮记了很久。 一股干燥混着薄薄的青柠味沐浴露的味道钻入鼻腔,宋阮食指戳了戳面前硬硬的胸膛,“你洗澡了?” “嗯。”靳越舟嗓音淡淡。 “上午搬货了?”宋阮皱眉,脑袋离开靳越舟,背靠床,没等他回答便知晓,无意识开口,“真麻烦,一点点汗味而已,我又不嫌弃你。” 近几年靳越舟是在自家超市帮忙搬货,前些年读书,靳成明不做人,一到夏天就脑子抽风喜欢把他拽去工地做杂活。 等靳越舟上了初三,学业最重的时候,靳成明三番两次把人拉去工地晒太阳。 初中班主任受不了班里上能重点的好苗子被胡乱糟蹋,明里暗里打电话给靳成明提这事。 对面混社会的老油条含糊重点,假装听不懂还爱抱怨生活太难,扯什么一家子要养、养家糊口太难之类的话,让班主任没法开口接话。 等晚自习回教室,靳越舟身上的汗臭味比班里后排打篮球的男生加起来还要重。 初中生的善恶泾渭分明,对不喜欢的人恶意抱团明显。 靳越舟初中是明显营养不良的小菜鸡,身高还成,但一张脸黑黄又瘦不拉几,底子再好也被糟蹋得一塌糊涂。加上他不爱说话,整天阴沉着张脸,来来回回也只和宋阮交流。 班里渐渐有好事者传开靳越舟平时不读书上工地,不考高中了。 开始有人拉帮结派用鄙夷的眼光投向靳越舟,若是从工地回到学校,晚自习后排会故意有人小声嘟囔,“哪里来的臭味,真受不了。” “自己不读书不考高中,别耽误别人啊!” “我要吐了,谁这么没公德心,害虫能不能别出来害死人?” “救命救命,我要找老班申请不上晚自习了。” “什么鬼啊,我脑子要被臭晕了,考不上谁赔我,我又没上工地搬砖的本事……” …… 话里话外的暗讽与明示赤裸裸扎在靳越舟身上,细细簌簌的夸张吐槽一波接着一波,看热闹的当听笑话调剂紧张的学习生活,饶是坐前排又迟钝的宋阮都注意到了。 靳越舟常被他爸叫去工地干活这事宋阮是清楚的,只不过上初三后,更频繁了。 宋阮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坐墙边座位的靳越舟,他正低头看书,黄黑的皮肤沾染了泥灰,神色淡漠,似乎并没有在意到外界的针对恶意。 靳越舟的同桌是个女生,早把桌子拉得远远得,跨过整个过道,嫌弃和讨厌之情溢于言表。 宋阮时不时回头看靳越舟,而他恍若没听到全班人的议论,低着头,专注力一刻不停的放在书本上。 好像又晒黑了,宋阮无不忧愁得想,嘴角明显下压。 边上人瞅见宋阮的忧虑,犹豫半晌开口便是劝宋阮和靳越舟绝交。 宋阮瞪大双眼,漂亮的眸子盛满不可置信,惊讶完后他还有些不高兴,质疑同桌,“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相较于人缘差的靳越舟,宋阮一直在班里最受欢迎,成绩好,模样好看,性子温和再加上听障的弱点,同学都很照顾他。 同桌不想好意被曲解,放下笔认真跟他掰扯分析。 靳越舟在班上人缘太差,再加上他现在已经惹了众怒,要是宋阮再和他接触,恐怕大家会跟着一起讨厌宋阮。 宋阮听完后一脸不在乎,紧皱眉头,“讨厌就讨厌,我也不喜欢他们。别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靳越舟是我的好朋友。”
第11章 属狗 那一晚回家的路上,靳越舟一如平常的寡言,宋阮问他累不累,靳越舟照常只答几个字。 宋阮难得也没怎么说话,许是晚风吹拂,他明明就没怎么闻见靳越舟身上的汗臭,就算有,肯定也没班里传的那么夸张。 眼梢偷偷瞄了好几眼,宋阮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道,“靳越舟,你下次进班上的时候能不能在家提前洗个澡?” 宋阮说完许久不敢抬头,白透的耳根腾红,贝齿轻咬颊边的细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坏透顶了的事。 他并没有嫌弃靳越舟,但是恍若说了这句话,自己就和班里那些拉帮结派欺负同学的团体站在一条线上。 宋阮只是不想靳越舟因为这件小事被他们针对。 靳越舟身形停顿片刻,默了很久。 宋阮嘴唇的软肉已经密密麻麻是齿印,眼眶渐渐浮起酸酸的潮意,明明做坏事的是别人,他却有点想哭。 忘了多久,头顶传来回答,“好。” 嗓音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沙哑低沉像混着沙砾的质感。 宋阮闻声抬头,靳越舟面色平常,于是心里的大石头如释重负。潮红的眼尾瞬间弯成小月牙,笑起来的样子在昏暗的夜色里夺目。 班里仍然有对靳越舟刺耳的话在传播,宋阮迟钝的敏感力在知晓后只会比靳越舟本人还要在乎。 直到初三中考前,更大的事如同重磅丟掷在宋阮眼前。 - 陈旧的往事在脑海闪过,明明是很长一段的旧时光,仅仅几秒就能完整回忆全部。 宋阮说不嫌弃的时候眼眸纯粹天真,不含一丝杂质,由心而说。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本就迟钝的敏感力日益减弱。 靳越舟棱角轮廓分明,带着凌厉的俊美,盯着宋阮澄澈的双眸好几秒,敛下一闪而过的情绪,粗粝的指腹碰了碰宋阮耳垂。 宋阮因为这莫名的举动愣了愣,揉捏的力道很重,热度从耳垂如雷电般猛然窜上头皮。 高挺的鼻梁和根根分明的睫毛就近在眼前,柠檬香气混着熟悉的气息随着靳越舟贴近的动作愈加浓烈。 靳越舟眸底颜色愈加深邃。 在宋阮茫然无措之际,撩拨陌生的气息骤然撤退。 周末的下午,楼下比平常更加热闹,小孩子放假,精力足,午休睡够了就在小区里招猫逗狗,欢快的嬉闹声清晰传至屋内。 宋阮睫毛轻轻扇动,别开脸起床,一脸轻松,“别没大没小,我还没找你算账,下午偷偷坐我桌上干什么。” 说着宋阮几步走向书桌坐下,鼠标轻点,屏幕恢复亮屏,他做的ppt进度大跳,直接变成最后一页的致谢词。 只不过致谢词只打出“感谢”两字,明显是被突然打断才没继续。 “还剩一点。” 身后的声音适时开口。 宋阮的手仍旧放在鼠标上没动,没回头,嗓音听不出情绪,“靳越舟你是不是闲工夫多的很?” 没等靳越舟说话,宋阮一手撑着下巴,食指在鼠标滑轮滚动,一页页插图精美清晰,内容充实简约不扁平化,屏幕放走马灯似的轮番变换。 “你有这功夫多放咸鱼市场还能多挣两份钱。我说了我自己能做,不是非得要你帮忙。” 读大学三年,宋阮知道靳越舟挣钱的来路很多,在宋阮狗屁都整不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先去工地当小工、杂工干力气活攒学费和生活费。 后来能接触的事情多,视野开阔,靳越舟在咸鱼市场帮人做ppt或者写稿。 搞翻译的活儿就连外院本专业的学生都嫌弃白菜价看不上。大部分人觉得不值的东西,靳越舟也能分出精力去学,去挣那两分钱。 像一匹精力旺盛、生命力顽强的野狼,只要是他想要的,用力去叼,用力去撕咬,除了那个让他满身泥垢的家庭,没什么是靳越舟得不到的。 然而按照小说的设定,那段阴沟暗臭的过往,明明也不是靳越舟本来的人生。 从前的宋阮能心安理得享受靳越舟的帮助,他说不清,只是此刻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空气默了两秒,靳越舟压抑住眼底一场惊涛骇浪的风暴,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学我之前做的,和我替你做有什么区别。” 自己拿着别人的当模板照着学被直接点破,羞赧腾然跃起,“怎么没区别?区别大得很!” 宋阮没敢回头看人,目光垂落在键盘上,手仍放在鼠标上没动,“什么介意什么,我都说了,我自己能做,你把这会儿子功夫放别的地方都能多挣点——” 身后诡异的安静,下一秒,宋阮突然整个人连同凳子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扭转翻身,地板发出“滋”的刺耳声响。 书桌和床距离很近。宋阮茫然抬眼,一个转身,靳越舟一双黑眸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得好似要结成冰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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