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从棉服内层口袋掏出一个袋子,扔到男人身上,“残疾人证,领取证明我都签完字了,赶紧滚。” 男人刚要伸手,袋子已经被一旁的寸头捡了去,显然是不准备还给方二炮。 身后有青年凑过来,“秦哥,他这证一个月能领多少补贴?” 寸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找方二炮领这个钱了,“本身补贴没多少,但是他这个腿,是在工厂做工弄坏的,因为他有孩子要养,当时厂里给了一笔补偿款,每个月可以去领,加起来能还个利息。” “呸,那也没几个钱。”一群小青年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更有第一次来方二炮家收债的青年,打量了一旁方炎几眼,流里流气地开口,“你知道他欠了多少钱吗?他这补贴还到猴年马月也还不起,父债子偿,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寸头拦住了,他瞄了一眼臭着脸已经在卷袖子的方炎,“行了,先领方二炮去拿钱,有多少领多少,我们又不是来逼死人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卫铭看着青年瞄向方炎略微发怵的眼神,就知道这怕是方炎每次不要命打出来的结果。 一群人挨挨挤挤地领着方二炮走了,老旧昏黄的路灯下,看到对门清清爽爽站着的卫铭,原本对这些事早就习以为常的方炎,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羞耻感,让人看见这样糟糕的一面... 方炎原就能吓哭小孩的脸色变得更臭,卫铭还以为他要转头回家,但他却突然直直走了过来。 方炎朝卫铭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接着就跟代芹奶奶道歉,“他回来是不是吓着双双了?您下次直接大棍子揍他,他就是个软丨蛋,怂包一个,吓唬吓唬就不敢了。” 双双摆着手,“我没事方炎哥哥,你刚刚没看见,卫铭哥哥只用一只手就把方二...就把...就把...”双双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吭吭哧哧说完,“就把他拎出去了...” 方炎看了眼卫铭,声音突然小了些,“谢谢你。” 卫铭摇了摇头,他的身旁,代芹奶奶叹了口气,“方二小时候也是个老实孩子,这些年真是...诶,作孽。”她又关心道,“你那学校,还不能回去吗?” “哪个学校能经得起学生家长三天两头上门闹,老师能替我保留学籍,我已经很感激了。”说这话的方炎握着拳,方二炮为了让他早点出来干活挣钱,天天去学校胡搅蛮缠,影响学校正常上课的秩序和安全,他实在没办法继续读下去。 摊上这样的父亲,是他命不好,大概只有方二炮死了,他才能有脱身之日。 说起这事代芹奶奶简直要捶胸顿足,“方二这个脑子进狗屎的东西,大学生啊!别人家祖坟冒青烟都指望不来的大学生,炎娃子全靠自己考上的,他咋能这么糟蹋娃子...” 作为老邻居,方炎几乎是代芹奶奶看着长大的,她怜惜地拍拍方炎,“炎炎啊,你帮双双看看作业,晚上就在这吃。”她把围裙系上,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卫铭你也在这吃,都别走了,也不是什么好菜,对付吃一口,双双你别让他们走了啊。” 代芹奶奶去做饭,双双连忙打开作业,指着练习册,“这几题,卫铭哥哥教过,但是我觉得怪怪的。” 方炎探头一看,是几道趣味拓展题,要求填量词,双双指着的两题,卫铭给的答案是: 1(滴)+1(滴)=1(滴) 1(人)+2(人)=1(家) 方炎一脸无语,“你这答案虽然说得通,但有歧义,1滴水加上1滴水也可能是一小滩水。” 看卫铭一脸你莫不是在驴我的表情,方炎换了个说法,“题目考察的是学生对最近学到的知识的掌握,所以答案其实在书本上,你吃亏在对教科书不熟悉。” 卫铭这才罢休,“那你教她吧,小学课本我早忘了。” 方炎点头,带着双双翻课本,“最近不是学了鞋的量词,这里应该是一只加上一只等于一双,还有这个,一月加上两个月,是一季度...” 接着又教了几个看图写话的思路,双双埋头做题的时候,方炎突然抬头问卫铭,“你也没读大学吗?” “谁说的,我正经本科毕业。”虽然只是末流三本,师兄拿钱让他念的,更像是花钱买了个学历。 正经本科小学二年级题目都不会?看到方炎疑惑的眼神,卫铭强撑着面子,“我偏科,跳级,走的特招。” 方炎了然点头,道士嘛,跟普通学生大概不一样。 然后实际上....做道士也是要求学历的,不过卫铭从小就严重偏科,他完全是靠强横的体质走的特招,不是方炎想象中的玄学路子,而是...体育生。 但是要面子的卫铭才不会说,反正他是正经大学毕业!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大学生! 晚上卫铭跟方炎就在代芹奶奶家吃了晚饭,虽然也是简单的煮面条,但就是比卫铭自己做的好吃。 吃得正香的时候,门外来了一辆皮卡车,随后就是孙家珍的声音,“代芹啊,我来了。”
第12章 苦伶仃 这是卫铭第一次近看孙家珍,虽说年纪大了,但她五官底子不错,依稀能看出来年轻时应该算得上标致,只是...随着孙家珍靠近,那股酸馊味越发明显。 倒胃口,卫铭无奈放下碗筷。 代芹奶奶见到孙家珍倒是热情得很,她一边把做好的布娃娃搬出来给孙家珍身边的男人检查,一边问:“吃了没?” 孙家珍瞄了一眼桌上清汤寡水的面条,“吃了吃了,我带了新的布娃娃来,你要多少?” “两兜就行。”代芹奶奶白天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正经工作,这些布娃娃只能是晚上回来抽空做的零头活计,补贴家用,要的数量不多。 说话间,男人也粗略检查完了布娃娃,把这次的钱先付了。 收到钱的代芹奶奶更高兴,她拉着孙家珍问,“怎么样,你儿子看上哪个姑娘没?我给安排见面。” 提到这事孙家珍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叹了口气,“我儿子最近不大舒服,过一阵子吧,过阵子他好了,我来找你。” 代芹奶奶生怕失去这个新朋友,“要不你留一张你儿子的照片,我遇着好姑娘也好让人家看看。”她将两兜子布娃娃妥善放好才回头,“有你这样利落能干的妈,小伙子指定错不了。” 这略带恭维的话让孙家珍不由扬起嘴角,她犹豫了一下点头,“我这次没带照片,下次来收货的时候带过来,有条件好的姑娘一定帮我留意。” 代芹奶奶自然满口答应,笑眯眯地送走两人,回头摸摸双双的脑袋,“过几天要开学,明天奶奶带你去买双新鞋,咱们收拾齐整去学校。” 双双抿着嘴笑,方炎看向她,“咱们双双这么聪明,学习又认真,以后考个大学让奶奶高兴高兴。” 双双乖乖点头,代芹奶奶已经笑出了声,“那我可就享福咯。” 方炎跟着笑,笑了一下又垂下眸子,掩住眼中抑制不住的羡慕,有个相依为命互相关心的亲人,不管有钱没钱,都好。 卫铭瞄了方炎一眼,突然开口问道:“代芹奶奶,你这里的鸡蛋卖不卖?” 代芹奶奶回过神来,更是喜笑颜开,“卖的卖的,我这自家养的鸡生的蛋,香得很。” 吃完饭,卫铭拎着一篮子鸡蛋和方炎一起跟代芹奶奶告辞。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卫铭朝着方炎举了举手里的鸡蛋,“没吃饱吧?去我那煮茶叶蛋吃。” 代芹奶奶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男人了,一老一小吃饭都吃不了多少,自然忘了大小伙子有多能吃,卫铭跟方炎也没多说,吃了碗里的面就把筷子放下了。 听到卫铭的邀请,方炎看看自己黑灯瞎火的家,嘴比脑子快得多,“好。” 一篮子鸡蛋还不少,卫铭打了清水来,两个人一起蹲着洗鸡蛋。 装水的是个铜盆,跟平时见得多的不锈钢盆不大一样,这是卫铭他们庙里统一采购的。 看到这与众不同的盆,方炎又想起来卫铭的道士身份,他一边用布巾擦干鸡蛋一边问,“卫铭,你会算命吗?” 卫铭有点心虚,嘴上听起来胸有成竹:“你要算什么?”心里却在想,要是算的太细,就去偷偷问师兄。 方炎心里其实有些茫然,手上动作也慢下来,想了一下才说,“我想问问,我这辈子的命一直这么不好吗?” 没有实际要问的事,只是看看大运,这没什么难的。 卫铭掏出手机打开排盘软件,“出生年、月、日、时报给我,精确到几点就行,你就在离水镇出生的是吗?” 方炎依言报了信息,看卫铭一一输入到手机里,软件很快排出了方炎的八字,天干地支藏干都清清楚楚,方炎一脸纠结,“电子算命?” 卫铭失笑,“生辰八字是固定的,只是用手机排个盘,解盘还得看术师。” 说着手上已经翻看起来,卫铭着重看了一眼天干日柱,方炎主庚金,面冷心热有正义感,就是有点沉不住气有事爱直接干,是这个邻居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没错了。 方炎也凑过来,屏幕上满满都是字,还五颜六色的,看不太懂,正要问,卫铭已经看明白了八字的强弱,拿出一张白纸,对着大运流年演算起来。 “六岁起运,十年一推,你小时候都不大好。”他顿了顿,其实一直到四十六,都不大好,后面也只是平平,“不过晚年还不错,有晚景。” 只是看看,不是找他要解法,卫铭也没细推,粗粗说了一个大概,又用八字算了下骨重,对上称骨歌一看,身寒骨冷苦伶仃... 凶祸频临陷苦境... 还真是艰难地命格,只是...学着师兄一贯的说法,卫铭依葫芦画瓢,“命途确实坎坷了些,但只要坚定心智,就会有回报。” 他端上做科仪时惯用的表情,一时看着着实唬人,“就像我刚刚说的,是有晚景的。” 这话也算不上骗人,方炎的命格已经如此了,如果再破罐子破摔,当然只会过得更不堪,命运并不是一层不变的,拼一拼多点机遇,说不定就有转机。 方炎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磕磕绊绊长这么大,一路走得艰难是一回事,但真的从别人口中知道这辈子摊上的是实打实的下等命格,又着实无力... 他摸了摸口袋,想要掏钱,卫铭摆了摆手,“只是看看,用不着。” 方炎点点头也不纠结,大不了回头做了什么吃食,送一点过来,他抬手往茶叶蛋锅里又加了三大勺盐,卫铭刚刚放的调料,打眼一看就知道没味儿。 卫铭也不在意,他不太会做饭,盐放多了没法吃,少一点最多只是不好吃,因此习惯性放得少,有方炎帮着调味自然好。 只卫铭有些疑惑,刚刚算出的骨重,一般这样的命格,人通常比较鲁钝,换句话说就是不机灵,又没摊上好家世才会一世辛劳,又一事无成,但方炎怎么也称不上愚钝,这属实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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