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剑势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端的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之风,就像是真真正正变成了一株帝兰。 心思干净纯粹,没有旁的任何杂念。 兰则安平稳着呼吸,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挥剑时的滋味,那种前所未有、从未领略过的畅快感让他只觉得惬意极了。 出剑时,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似乎也都随着剑风挥出体外,消散于天地间,化为乌有。 兰则安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口剧烈的跳动震得他胸膛都在发麻。他直勾勾看向褚漫川,那双黑色的眸子比那星辰还要闪亮,灼灼逼人。 “多谢师尊收下弟子,也多谢师尊教弟子学剑。”他郑重地向褚漫川行了一礼,语气也格外认真。 褚漫川看了眼他额头冒出的虚汗,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这具身体这么差,能学好剑吗? “今日暂且就先到这里,你去书房看看书,明日再练剑吧。”褚漫川说完,转身就回了正屋。 他要好好想想,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了。 …… 七百年前,藏月山的护山大阵第一次传来声响。 那时的他还在昏睡着,师鹤语过来叫他。 “师弟!出事了!楚崖出事了!” “上古神域的禁制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破裂,楚崖为了重新封印神域……” “怎么了?你说他怎么了?!”昏沉的意识骤然清醒,褚漫川脑子轰的一下,顿觉锥心刺骨,没来由的恐慌感顷刻间占据了他的意识。 他看到师鹤语嘴唇嗡动,不停往外吐着陌生的字眼,很长很长的一连串,他都没记住,只记住了八个字。 以身祭道、身死道消。 可怎么可能呢?楚崖怎么会去上古神域呢? 那种时候,那种时候……他居然会去上古神域。 还是独身前往。 混账。真是混账。 …… 当年,他赶到上古神域时,费尽诸多心血才寻到楚崖的一丝残魂,将其封印在养魂玉中。 等了这么多年,这笔帐,自然是要好好算上一算。 不过凭兰则安当下这具脆弱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他的怒火。且等一等,等这混账魂魄融合完成,他就会让兰则安知道,欺骗他的代价。 褚漫川紧咬着牙,恨意和怒火在胸膛翻腾,双手不断攥紧松开。 远处的云雾轻轻拂过黛山,时光飞逝,藏月山的景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 但他的恨、他的恼,却一点也没曾消减过。 七百年,整整七百年。 “我终于找到你了。”褚漫川喃喃道,他眼底的寒冰尽数褪去,变得猩红。
第5章 兰则安身体有些乏力。 他觉得不太对劲,内心深处也觉得好像不该如此,他们帝兰一族虽然身体羸弱,但也不至于挥了区区几剑就累成这样。 为什么……他会这样虚弱? 兰则安垂下眼睑,茫然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缓缓拧紧,但思绪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就连他成仙前的记忆也回想不起来。 他在原地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是空洞洞的。 “呖——呖——” 藏月山外猝不及防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鸾鸟叫声,其声婉转悠扬,不绝于耳。 兰则安转念眺向那只红色鸾鸟,还未仔细瞧上几眼,就见一道红色影子像飞镖般袭向红鸾。 只是一瞬,几乎是看见那道影子的刹那间,那影子就已经击中了红鸾细长的脖颈。 速度超乎寻常,像闪电一样狠狠击中了鸾鸟的致命处。 精准无误,没有任何偏差。 半空中悠然飘落一片火红色的叶子,鸾鸟原本清亮的啼叫也变成了讨饶的哀鸣,它振翅高飞,脖颈上秃了一片,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居然只是一片枫叶。”兰则安这时才看清那道红影究竟为何物。 他转身,顺着那片枫叶袭来的角度看向小院的正屋。 褚漫川面色森寒,冷冷看着那只红鸾消失的方向,眸底逐渐染上一层薄怒。 他生气了。 兰则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不是奇怪,也不是疑惑,而是想让师尊消气,不要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生气。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奇怪的感觉,也解释不清楚理由,反正这想法就是自然而然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师尊?”兰则安温声唤道,即使还未能理清其中缘故,但脚步却不由自主朝他走了过去。 褚漫川侧身看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毫无笑意,还透出阴骘的冷寒之色。 暖融融的阳光洒落在白雾之中,慢慢揭开了笼着青山的薄纱,给火红的枫叶也镀上了一层红彤彤的光彩。 一片瑰丽中,褚漫川的声音在微凉的晨曦中回荡,蕴含着极度危险的讯号,“怎么?你认得那只畜生?” 闻言,兰则安平和的脸色微妙一变,沉默片刻,总归是坦然道:“当初弟子在婆娑古境刚化形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它是小凡师兄的坐骑。” 褚漫川的神情却更不好看了,他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他算你哪门子的师兄?” 兰则安愣了愣,脑中灵光乍现,猛然回过神来,当即道:“弟子口不择言,还请师尊降罪。” “我问你,这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吗?”褚漫川目光如炬,嗓音压得又低又重,带着某种压抑过、却好像快要破土而出的凶戾。 兰则安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细细打量着他,眼底流露出难以言状的复杂之色,还有一种神色恍惚的迷离。 显而易见,师尊不喜黎修凡。从他们第一次遇见,每当他说起‘小凡师兄’,褚漫川的情绪就会变得非常不好。甚至就连黎修凡的坐骑红鸾,也会惹他不悦。 可黎修凡不是褚漫川师兄的弟子吗? 而且还是亲传弟子。 想不明白,兰则安索性就不想了,迎上褚漫川犀利的目光,用轻柔的声音说:“弟子只是与他同行来到万世仙宗,所言皆是有感而发。” 他的眸色温润沉静,语气也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平心而论,兰则安的相貌跟之前还有七分相似,眉目间那股潇洒不羁的英气也一直存在着,只是五官略柔和了些,全身上下好像只有气质跟先前大相径庭。 没了楚崖的那分桀骜不驯,变得温和而又内敛。 褚漫川望着他,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句话。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不会说太漂亮的话,不过听着勉强还算舒心。 渐渐的,虽然褚漫川脸上没有太显著的变化,但身上的气息却在恢复正常。 嗯,看来是哄好了! 兰则安眉眼一弯,嘴角抿起一丝浅笑。 他笑起来时,气质就更显温和,像是清风里夹上了几朵桃花,流转着无尽温柔。 但褚漫川并没被这笑容麻痹,依旧沉着脸,显出几分不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看书,哪儿也不许去,听见了吗?” “是。” “我回来发现——” “弟子一定是在书房的。”兰则安果断开口,笑意在眸底蔓延开来。 “呵,最好是。”褚漫川斜睨着他,面露讥嘲,一字一顿道:“倘若不在,我就打断你的腿。” 兰则安目瞪口呆。 师尊……师尊他是开玩笑的吧? 他刚认识师尊第二天。 他刚成为师尊弟子的第二天。 兰则安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还真是格外“厚爱”他啊! 沧净山。 师鹤语泡好了茶,今日是绿茶,云林绿雪。 清爽淡雅的茶香徐徐飘散,风一吹,就迎面送进了褚漫川鼻间。 他停下脚步,淡声问道:“方才是师兄找我,还是黎修凡找我那新收的徒弟?” “唉……你啊。”师鹤语无奈地摇着头,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正色道:“师弟,你执念太深了。” 褚漫川却是直接嗤笑出声,连表面功夫都没做,撕破那层假象,径直说了句,“师兄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便回去了。” 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他转身作势就要走。 “你等等,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师鹤语叫住他。 褚漫川转过身,目光定格在那盏青瓷茶杯里,眉宇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眸色冷得瘆人:“师兄应该知道,我最是讨厌绿茶了。” 师鹤语拿到嘴边的茶杯生生停下,动作停滞在半空。 “你还是在怨我。”他轻喟道。 两人隔着窗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师鹤语心里明白,有一条无桥可渡的河流横在他们中间,他和褚漫川的距离永远都不会再缩短了。 山林间的风呼啸吹过,撩起褚漫川衣摆,带来一股令人倍感窒息的凉意。 “我说过,黎修凡跟七百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上古神域禁制被开启绝对有他的参与。”褚漫川掷地有声道。 “我也说过,我用神识查看过他的记忆,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看见楚崖去了上古神域,事实不会说谎。”见他说起这个,师鹤语一贯从容的脸上多了层愠色,平淡的嗓音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谨:“与其怀疑我的弟子,你不如去弄清楚,为什么楚崖会出现在上古神域?又为什么偏偏他去的时候,禁制就开启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楚崖是自找的?是作茧自缚?”褚漫川吐字清晰,言辞如刀。 师鹤语置若罔闻,复又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地说:“算了,不管怎样,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况且师弟你不是又收了一个新弟子吗?” 褚漫川眯着眼睛,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用这么无所谓的语气揭过那件事,揭过楚崖那个人。 “你明知道,楚崖不单单只是我的弟子。”褚漫川肃声回他,长眉拧出一抹不悦。 “所以我才会说,师弟,你执念太深了。”师鹤语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也和平日里一般无二。 只是他分明是笑着的,整张脸都在笑,眼角眉梢也有温和的笑意,但笑起来的那一瞬间却有种极致的凉薄之意,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未能入他眼,这世间的一切也都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 “上古神域的禁制为何会忽然打开,目前多方势力都在调查。不光是我们仙域,妖域、鬼域和魔域这七百年来也没有松懈过。”师鹤语也不瞒他,好好解释了起来:“你也知道,一旦上古神域开启,那些封存的杀意和恶念就会倾泻人间,届时生灵涂炭,天下也将不太平矣。楚崖以身祭道,凭一己之身重新封印神域,免了一场灾祸。此举才不负他修仙之心,才不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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