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不再害怕他的何西,蓦地捂住了自己鼻子,脱口而出道:“什么味道,好臭!” 郁白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松开手:“我也闻到了,这是……” 他想通了气味来源之后,当即很嫌弃地收住了话头,连忙后退几步,叫上谢无昉:“小谢,我们快走,真恶心。” 先前还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的小男孩居然被吓尿了。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吓尿。 谢无昉当然没有异议,迈步跟上他:“好。” 三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后,瘫软在地的张一哲才劫后余生般,急促地呼吸起来。 在臭烘烘的空气里,简直眼泪鼻涕横流,哭声呜呜。 不时回头张望的何西因而一脸惊讶:“他……他胆子好小。” “是啊,不用怕他,他很没用。”仍牵着她的郁白说,“所以才专门挑女孩子欺负,不然怎么不去找明明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小航?” 何西就认同地点点头。 其实她觉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白哥哥和神明哥哥都太可怕了。 尤其是后者。 她偷瞄着这会儿就在旁边的谢无昉,心头同样有浓浓的惧意。 黑发蓝眸的神明也正注视着她。 或是她和小白哥哥之间几近于无的距离。 怎么有种呼、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瞬间感觉有些窒息的何西,本能地抽回了被小白哥哥握着的手,大口呼吸着,慌忙用双手去抚自己的胸口,以为是被之前臭臭的空气熏到了。 ……咦。 怎么拍了几下就好多了? 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一点的小女孩一脸茫然,郁白也因她的奇怪举动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何西正忙着继续拍自己胸口,立刻道:“没什么,刚才那个地方好臭!” 郁白瞥过去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没有多想,也没再试图去牵小女孩。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另一个鬼鬼祟祟的小男孩。 树影轻晃的朦胧夜色里,一粒小石子轻轻地击中了那片佝偻的后背。 正在窗外屏息偷看的袁玉行,当即全身一抖,警觉地回头看去,张口就是丝滑的不打自招:“……我没偷窥我是刚好路过!” 等他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拍胸口,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吓死我了!你差点把我心脏病吓出来!!” 郁白没有搭话,先是学他凑到窗口看了一会儿,发现屋里一头银发的老人堪称容光焕发,正跟周围的小辈们相谈甚欢,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才暂时放下心来。 他收回视线,也不跟袁玉行再废话,问得十分直接:“张叔叔是今天脑出血被送进医院的吗?” 袁玉行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严肃的表情:“不是,我正想找你们说这件事,刚好你们过来了。” “老张是这周末出事的,具体情况他们没跟我说,总之肯定是那群王八羔子跑来跟他掰扯公司里那点事,才把他害死的!” “但是,绝对不是今天啊!在我们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今天这帮人没打着关心他的名头来家里看他,要是也有这一出,老张肯定会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的。” “当然了,那个世界里没有发生这次寒潮,可能很多事情都变了……” 袁玉行又瞄了一眼气氛融洽的屋子,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本来担心他们会害得老张提前出事,所以从过来开始就在旁边盯着,结果居然没听到他们提那些有的没的破事,一个劲对老张嘘寒问暖,都在聊些家长里短。” “难道真是因为新闻上说要世界末日,这群瘪犊子转性了?” 听他说完,郁白思索片刻,继续问:“你刚才说公司里那点事,是指什么?张叔叔和子女们在公司的经营上有分歧吗?” “何止是分歧!”袁玉行当即摆摆手,“老张的公司根本没他们插手的份!” 郁白面露意外:“没他们插手的份?张叔叔不是退下来了吗?” 不然哪里有空天天在公园里下围棋。 “是啊,他把公司交给了小孟,一个跟他踏踏实实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年轻……哦,也不年轻了。” 袁玉行絮絮道:“小孟人很好,也特别有商业头脑,帮他把公司做得更大了,我是不太懂这些做生意的事,总之老张说,这么大的集团,只有交给小孟,他才能放心,才对得起成千上万个员工的饭碗。” “他觉得自己的几个孩子不行,能力和心性都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只答应给他们一点股……股权是吧?还有钱,老张说,这样反而让他们过足几辈子的好日子,还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 说着,袁玉行怅然道:“可是这群王八羔子哪里能懂他的苦心,一个个铆足了劲想要从小孟那里把公司夺过来,什么难听的胡话都敢说,唉,从他决定要这么做开始,一家人的关系就没好过,除了今天。”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神情恍惚地朝里望着,着实是有很久都没见过老友脸上露出这么畅快满足的笑容。 上一次,恐怕还要追溯到心境澄澈,只用惦念围棋的少年时代。 一旁的郁白听罢,也失神了好一会儿。 能够力排众议,将如此庞大的家业拱手交给一个外姓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怪不得能将事业发展到那么庞大的规模。 只可惜,张云江聪慧清醒的头脑和敏锐超前的眼光,没有一样继承给了这群钻进钱眼里的子女。 短暂的寂静后,袁玉行讷讷道:“老张今天是真的很高兴,我也实在没挑出什么毛病,他们半句没提公司那些事啊……你说,有没有可能,真是他们想通了老张的用意,转性了?” 虽然这种醒悟已经来得太晚。 但至少在这个时空里,张云江还能真切地享受到这些迟来的亲情。 郁白沉默了一会儿,彻底理清所有散落的线头,诚实地摇摇头:“不可能。” 袁玉行听他语气异常笃定,惊了一下:“为什么不可能?万一……” “没有万一。”郁白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转性。” 连彻底分别的死亡都不能让他们醒悟,活着时更没有可能。 袁玉行一怔,连忙追问:“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到来。”郁白说,“尤其是你和何西。” 小男孩听得一头雾水:“啊?我和何西?” “他们压根没见过何西啊,我也是,老张都没认出我来,何况是他们几个!” 郁白却说:“就是因为没见过你们,对他们而言才更可怕。你记不记得张叔叔一直叫我什么?” 袁玉行立刻道:“记得啊,小郁医生!” “对,张叔叔误以为我是医生,所以一直这么叫我,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听得到。” “那么,一个医生带着两个从没见过的小孩,突然住进了一个家财万贯的老人家里,得到他慷慨热情的对待,还让他格外开心。” “而这个老人曾经力排众议,把整个集团交给了外姓人,没有任何子女相信他的良苦用心,相反有很多难听的猜测。” 郁白最后说:“现在,他们可能觉得,当时的某个猜测终于成了真,张叔叔不是不想把公司留给子女,只是没想好要不要留给他们这几个子女而已。” 袁玉行听得瞠目结舌:“可、可是老张介绍了我们,说是棋友,他们没有质疑啊,态度一个比一个好!” “棋友?你觉得他们会信吗?”郁白说,“还有,他们现在敢质疑吗?” 在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极具威胁性的竞争对手面前,他们当然不敢再用原先的态度对待老人。 曾经敢仗着血缘肆无忌惮,是以为老人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他们再也不敢了。 因为出现了更得张云江欢心的晚辈。 甚至在老人最喜爱的围棋上,都得到了他的由衷认可。 郁白解释到这里,袁玉行终于恍然大悟,彻底理解了今晚一切不同寻常的地方,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居然能这么想老张,这、这也太……”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真是一群狗日的王八羔子!!” 郁白已经很有预见性地捂住了何西的耳朵:“别说脏话,有小孩在。” 被大哥哥温暖手掌触到的小女孩忽然抖了抖,反射性地去拍自己胸口。 被气到胸闷心颤的小男孩也跟她一样,满心憋屈的怒火,连连抚着胸口顺气。 两人都听懂了郁白的话,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郁白的目光则从这两道矮矮的身影上划过,最终落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谢无昉身上。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暂时不用担心张云江的心脑血管了。 对周遭变故一无所知的老人,会得到许多超出平常的关怀。 “我们现在应该……”郁白想了想,说,“帮张叔叔报复回去。” 袁玉行眼睛一亮:“真的吗?我是想帮老张出这口恶气!要怎么报复?我能帮上忙吗?” 郁白便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以牙还牙,气死他们。” 这是给他和朋友们送来一车貂的某位长辈,从小就灌输给他的人生理念。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道:“袁叔叔,其实你能帮上很大的忙。” “什么忙?你说你说!” 郁白就一本正经地跟他开了个玩笑。 “你从我们三个里面挑个人叫爸爸吧,在张叔叔没留意到的时候叫。” 他笑着列举名单:“我、小谢,还有严璟。” 满心期待的袁玉行,差点被这个离谱的建议原地绊倒:“啊?啥玩意儿?” 但他问完后,瞬间意识到,这可能还真是个报复的法子。 比起年纪尚小的孙子辈幼童,肯定是正当年龄的子女辈青年人,更能让那群王八羔子煎熬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郁白也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我恐怕不行,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叔叔了,而且年纪可能不对,要不严璟?” 他看上去太像大学生了一点。 “不不不!”袁玉行拼命摇头,对认傻大个作父充满抗拒,“你让我叫他爸爸,还不如弄死我算了!” 郁白和严璟都不行,那就只剩下…… 两个小朋友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今晚格外恐怖的存在。 不断听郁白提到其他人的谢无昉,此时目光沉郁,那双灰蓝的眼眸里涌动着凌厉风暴,恰好又一身纯黑西装,气质非凡,直叫人悚然。 郁白简直觉得,没有比眼前的谢无昉更合适的继承人之选。 “……”被可怕气场袭击的小男孩霎时膝盖一软,竟脱口而出道,“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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