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混合着血液,滴进湍急的水流里。 他收拢蹼爪,试图将散碎的尘埃紧紧攥住,血红着眼,低下头去,拼命深嗅着,试图嗅到一点儿熟悉的气息,却什么也没有嗅到。整颗心脏都被撕裂开来,他痛得浑身发抖,将掌心少得可怜的尘埃一点点舔净,全部咽下肚里。仿佛这样,就能止住这种疼痛,就能留住记忆里关于那个存在最后留下的什么痕迹。 可也只是徒劳。 梅杜沙……刻托,你还是食言了。 他咬着牙,血泪汹涌而下。 你还是,骗了我,扔下了我。 …… “Keto……” 身体似乎在迅速融化,却有什么能量从体内迸射开来。一个声音遥远的呼唤着,将梅杜沙飘散开来的意识逐渐凝聚起来……无数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 与此同时,遥远另一颗星球上,一个腐朽沉睡的生命睁开了眼。灰紫色的眼眸绽出一丝光亮。 啊……我的同巢兄弟,刻托,你终于……彻底苏醒了。
第三卷 旧日回忆杀篇 第79章 旧日羁绊 数个世纪以前。 海王星,第九纪元。 “刻托……我们的大祭司,他从卫星回来了!” 潮水般的欢呼声从人鱼最大的太阳王殿中传来。迎着无数人鱼的瞩目,年少的人鱼大祭司从殿门缓缓游入。一束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来,便遇上了坐在殿堂尽头的王座上人鱼王者的灰紫双眸。 他朝对方收拢了背鳍,不像其他人鱼一样弯身行礼,只是优雅地将蹼爪放到胸前,点头致意。 “刻托,你回来了。” 盯着下方耀眼优美的身影,伊西斯微笑起来,眸底泛起不易察觉的阴影。身为星国的大祭司与维序者,他的这位同巢兄弟,不必向他卑躬屈膝,这是星国历来的传统。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在自己右侧低一点的位置落座。刻托看了一眼他左侧那个空着的位置—— 那是属于王后的位置,但她已经病逝几年,伊西斯却没有再择配偶的意思,这不利于星国的稳定。 盛典的气氛热闹而欢快,浑然不知针对他而展开的一场阴谋,刻托接过了人鱼侍从呈到面前的器皿。半透明的海螺壳里盛着他最喜爱的蓝海葵酒,散发着一股他熟悉的馥郁香气,让他感到异常亲切。 为了维护殖民卫星的稳定,他已经离开这颗母星好几个星年了,蓝海葵只在海王星上生长,他想念得要命,而他身为星国之主的同巢兄弟,在眷顾着整个星国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他从小到大的嗜好。 抬眸看向伊西斯时,弥漫的水汽融化了他冷冽的眉眼。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眼神里的异样,他朝他微微一笑,与对方共同举起海螺,仰脖饮了下去。 目光在刻托优美的脖颈与滑动的喉结徘徊了片刻,在他放下海螺时,伊西斯收回了目光。 天生拥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的,他美丽的同巢兄弟……一条稀有的创世人鱼。 他已经容忍他,放纵他很久了。 创世人鱼,就该被锁在他的宫殿里,给他繁衍强大的后裔,而不是成为一个能够质疑和制约他的存在,成为他统治之下的不稳定因素。 维序者,这样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王权就该是至高无上的。 怎么回事…… 身上隐隐发热,耳根有些胀痛,刻托伸出蹼爪,摸了摸自己的腮,有些讶异地皱起了眉。 他的腮……好像肿了。 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脸颊因羞耻而泛起了红晕——怎么会突然出现发情前兆? 而且在这种时候…… “大祭司,请你,为我的第九个后裔命名吧。” 伊西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刻托回过神,脸上的窘迫一闪而过,立刻恢复了平时威严的神态,立起身。 “涅柔斯,和平之子。”他将蓬托斯之矛压到幼小的人鱼头顶,忍耐着身上泛起的热潮与阵阵颤栗,语气平静,面不改色地将这个名字赐予他。 年幼的红尾人鱼低下头去,依照礼仪,用额头触碰他环绕尾鳍的光环,小小的蹼爪不经意按在他的尾鳍末梢,刻托浑身一颤,蓬托斯之矛在他肩头划下一道血痕。年幼的王嗣睁大眼,整个王殿也一片死寂。 “王……请准许我离开,我……好像病了。” 匆匆离开中心王殿时,刻托已经头昏脑胀,几乎没有力气游动了。用礼袍遮掩住膨胀的鳞膜,他对着抬着他的人鱼祭司们低声吩咐:“……送我去母巢。” “您是……可怎么会?”亚蒙惊愕地看着年少的人鱼大祭司发红的腮,摇摇头,“您明明一直在食用阿托那鲸的雄睾素,是不会经历发情期的……” “你说的对,这不正常。”意识到什么,刻托撑着泛红的眼皮,在越来越浓重的眩晕中下令,“送我去……去水母之域,送我去秩序水母那儿,快。” 如果去母巢区,等待他的,或许……不只有母巢。 “你怎么会这样,刻托?” “我不知道,ATHENA……”刻托抬头望向漂浮在上方的庞然的金色水母——这关乎到他的同巢兄弟……海王星星王的名誉,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能向这掌管着秩序的至高无上的存在说出自己的猜测。 金色水母静静俯视自己选择的维序者,触须将他泛红的面庞托了起来,掠过他肿胀的腮。高贵而威严的人鱼大祭司在它面前就像个渺小的海虫般颤抖起来:“ATHENA……帮帮我……” “是你没有按照我的嘱咐一直服用阿托那鲸的雄睾素吗?还是你离开星国的期间,爱上了谁?”秩序水母因为怒意而散发出更加炽烈的金光,“我告诫过你,刻托,身为一条创世人鱼,因为天生拥有强大力量,又同时拥有着雌腔这样的致命弱点,你生来就会被同族甚至其他族群觊觎,这也是我选择你成为维序者与大祭司的原因,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禁制。你不可爱上任何存在,不可拥有配偶,也不能拥有后裔,你必须守住你的雌腔,不可被任何存在胁迫,不可向任何存在雌伏……否则,上一位创世人鱼的悲剧,将是你的宿命,将再次引来星国的灾厄。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ATHENA……我绝不敢忘记。”刻托握住它的触须,在逐渐沉沦入情欲的泥沼前喃喃,“我没有爱上任何存在,我发誓,请您,帮帮我。” 秩序水母俯视下方失去意识,眼神迷离的人鱼,金色的触须环绕住他身躯,将他拖入自己的伞帽之中。 “Keto……” 不知过了多久,刻托在这空灵的呼唤中睁开眼。金色的光芒将他笼罩在内,在他的上方,漂浮着一枚小小的金色光球。 那不过巴掌大的金色光球内,有一个蜷缩的轮廓,依稀可以辨出还未成型的头颅与小尾巴,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人鱼胎儿。这是……他惊奇而恍惚凝视着这颗光球,忍不住抬起蹼爪,试图用指尖去触碰它。 似乎感应到他的触碰,人鱼胚胎动弹了一下。 他的心底突然不明缘由的一阵颤栗,下意识地将它捧在了蹼爪间,蹼指戳了戳它动弹的小尾巴。 好可爱…… 平时冷静淡漠的人鱼大祭司忍不住将它捧到眼前,仔细观察着它半透明的小小身躯,发现它的尾鳍似乎生得有点畸形,残缺了一边。是没长成型,还是…… “刻托,你该从我体内离开了。” 秩序水母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刻托猛地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在秩序水母的体内。在他的发情期间……这位星国至高无上的古老存在,竟然……充当了庇护他的母巢。所以,这颗光球…… “ATHENA,它是?” “你的孢子。因为你在发泄之后在我体内沉睡了太久,它已经凝聚成胚胎了。” 刻托一怔,盯着爪心。 呼吸凝滞,心脏砰砰直跳,血液倒流。 这竟然是……他的后裔吗? 好可爱……好喜欢。 可是,为什么会是金色尾巴? 难道……是因为秩序水母充当了他的母巢吗? 一种玷污了这个至高无上的神明的罪恶与羞耻感涌上心头,令他无地自容得想找条海沟藏起来。 “现在,离开我的体内,我会替你消除这个秘密的存在。” 在胡思乱想听见“消除”这个词,刻托一惊,蹼爪本能地将小小的光球拢住了,护在胸口,摇摇头:“消除?ATHENA……不!!” 金色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了他的蹼爪,将爪指硬生生挤了开来,将小小的胚胎剥出他的爪心。 身躯被拖拽出金色的伞帽之外,他看着自己空了的爪心,茫然而怔忡。他明明才看见那个胚胎不过片刻,将它捧在手心里不过瞬间,它的模样就好像烙入了他的脑海里,心脏中,骨髓里,以至于被剥夺时,竟令他感到仿佛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血肉。 “ATHENA……”他仰望着那个威严而无情的古神,眼眶泛红。 身为多年的维序者,他清楚任何乞求都没有用—— 这个与星球诞生时共生,千百个纪元来维序着这个星球的种族秩序的智慧古老生灵,它做的一切决定都与整个种族的利益相关,绝不会因他的意志而转移。 但他仍然向它开了口:“ATHENA……我求你,不要消除它,这是我的错,它的诞生是无罪的。” 秩序水母沉寂着,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它巨大的伞帽收缩起来,似乎正在吞噬里边新生的那个生命。刻托攥紧了它金色的触须,低伏下来:“我求您……”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纪元,秩序水母的伞帽才重新舒展开,刻托双眸黯淡的仰起头去,望向伞帽之中。 看到那团小小的光球,他的眼神倏然一亮。 “它的体内融合了我的细胞,我无法将它抹除。但他也绝不能交给你抚养……你明白,这是一个禁忌。” ——他当然明白。维序者不可拥有配偶和后裔,何况,他的后裔会成为他除了雌腔外的另一个致命弱点。 蹼爪深深刺入掌心,刻托垂下眼睫。 他没有办法留住他,拥有他。 他得以存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我可以……可以知道,他将被交给谁抚养?” “把他放进伊西斯后裔的母巢,那是他唯一合适的去处。” 王裔母巢?刻托惊愕得脱口而出:“伊西斯后裔的母巢……混入王裔之中王裔的母巢是最残酷的地方,他的尾巴天生畸形……会活不下去的。” “如果活不下去,那就是他的命运。拥有你的基因与我的细胞,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维序者,继承你的使命,只能生长于王廷中,否则必将引起动乱。将他放进伊西斯的母巢,或者由我送去龙巢成为……” “不!”刻托吓了一跳,“我送。请您别将他送去龙巢。”只有因为罪行被处死的人鱼才会被送去这个星球的守护者那顿普顿龙的巢穴成为它们的养分,他的后裔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因他诞生于世了而已。他仰望着上方遥不可及的光球,“ATHENA……您可以,让我再看它一眼吗?求您,再施以我一点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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