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的睫毛还湿漉漉的,眼睛也红红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姜应一笑:“我也怕黑,咱俩做伴呀。” 沈扶玉把衣服晾好,正好听见姜应说这话,他本想给姜应说自己不是因为怕黑才不睡的,姜应却擅作主张地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所在的弟子房间里。 屋里静悄悄的。 姜应点燃了蜡烛,给沈扶玉道:“好了,点着蜡烛,就不怕了。” 单人弟子房的床并不算小,但睡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沈扶玉拘谨地坐到了床上,看着一晃一晃的烛光,问道:“这个太浪费了吧,不然熄灭吧?” 清霄派弟子每月能领的物资都是有数的,要是这般用蜡烛,姜应的蜡烛肯定很快就用完了。 不料姜应却是摆了摆手,道:“无妨,我有很多。” 他说完,爬上床,找出来自己的一套衣服叠起来当成枕头,把自己的枕头给了沈扶玉用。 “快来。”姜应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沈扶玉迟疑了一下,缓缓躺了过去。 他俩面对着面,蜡烛安静燃烧着,光线一晃一晃的。 “你那天用的最后一招好厉害,”姜应放轻了声音,同他说小话,“我还没学到那里。” 沈扶玉攥着被子,脸红扑扑的:“不难的,我可以……教你的。”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小话,沈扶玉一开始还想着等姜应睡着他就去熄灭蜡烛离开,最后却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梦里他还在跟姜应说话。 次日,沈扶玉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茫然地坐在姜应的床上,没想到自己居然安稳地睡了一觉。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惊醒了姜应。 “沈扶玉,”姜应打了个哈欠,十分自然地吩咐着,“我想吃素三鲜的包子,你跑快些,我一会儿去找你。” 清霄派的早餐素三鲜的包子最好吃,去晚了总是吃不到。 沈扶玉乖乖地应了一声,穿好衣服跑了出去。 那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暖洋洋的,吹来的风也香香的,沈扶玉踮着脚尖接过包子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买饭的师兄见他白里透粉的小脸洋溢着笑,可爱得紧,忍不住问道:“小师兄,你这么开心呀?” 沈扶玉是内门首徒,按理说外门弟子都该喊他“大师兄”,但是他太小了,喊着总怪怪的,所以旁人便喊他“小师兄”,沈扶玉也不介意,随便他们怎么喊。 听见这话,沈扶玉不好意思地握紧了包子的油纸,他的脸上又红了几分,却认真道:“我有好朋友了哦。” 他有好朋友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没有做噩梦!特别好! 沈扶玉扭过身去,发现姜应刚进来门口,正左顾右盼着找他。 沈扶玉忙抱着热腾腾的包子跑过去,他脆生生地喊道:“姜应!” 姜应听见了声音,回来看他,也喊道:“沈扶玉!” 他跑得急,停下不得,姜应便把他牢牢接住了。他俩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沈扶玉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眼眶有些发涩,他的睫毛垂了垂,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走到了洗衣石旁。 沈扶玉蹲下身,不算明亮的河面映出他模糊的面容,沈扶玉把手指放入了水流中,冰冰凉凉的,像他儿时感受的那样。 泉水闪着细碎的月光从他的指缝中淌过,他低着眼,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处形成了一片阴影,无声地看着手中的流水。 片刻,他像感受到什么,扭头朝一旁看去。 一瞬间便对上藏在夜色竹林前的双眸。
第072章 少年游·五 “你……” 姜应走过来站定,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后,他才开了口:“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旧时眼下,尽数凝成了这四个字。 沈扶玉本想说“还好”,但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般难以发声,他看着姜应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不太好。” 姜应的喉结滚了滚,说:“我也是。” 沈扶玉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移回了泉水上。 “你怎么和危楼扯上关系了?”不知过了多久,姜应才问。 沈扶玉问:“他怎么了?” 姜应说:“他是旧魔尊。”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我知道。” 姜应张了张口,想叮嘱他些什么,又觉得两人目前的关系非亲非疏,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也只是沉默了下来。 倒是沈扶玉主动开了口:“他,目前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什么恶意还跟着他们?姜应想了想危楼白日展现出来的一面,问道:“他喜欢你?” 沈扶玉一愣,踟蹰许久,还是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嗯。” 姜应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时间,他和沈扶玉一齐陷入了沉默之中,两人无声地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谁也没有转身离开。 “这个还给你。”沈扶玉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手链中拿出了那一节断掉的应月来。 应月在沈扶玉手里转了个身,两边的绳头扒着沈扶玉的手指,一副不愿离开的模样。 姜应“嗯”了一声,不顾应月的强行挽留,把那一小截勾了回来,他似乎从这上面找来了灵感,他主动问道:“后来呢?” 他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沈扶玉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山火平息了,凤凰涅槃重生,打败了妖虎族。” 姜应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好了吗?” “我的灵丹吗?好了,”沈扶玉道,“山火一战之后就好了。” “不方便说吗?是……”姜应指了指天上,而后才道,“帮助的吗?” 若是能说的话,沈扶玉应该会告诉他是怎么恢复的。 沈扶玉无奈地点了点头,这都猜到了,还问他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山火的?”沈扶玉倒是好奇这件事。 姜应笑笑:“你强行冲破封印的那天夜晚,倏地天光大亮了一瞬,我就知道你遇到麻烦了。”沈扶玉当年封剑封得坚决,若非遇到很麻烦的事情,他不会冲破封印。 姜应很难说自己在看到那道剑光时候的心情,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竟有种沈扶玉还在他身边的错觉。以至回过神之时,已经在追随剑光的路上了。 沈扶玉了然,原来如此。 这个话题说完,他俩又齐齐沉默了下来。 最想问的话碍于种种原因说不出,只能寻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沉默叫人难受,却舍不得离开。 沈扶玉因为当年魔修屠村的事情,心底总是惶恐不安,时至今日,只有当别人清清楚楚告诉他“我想跟做朋友”这种话,他才会安心走过去。 包括姜应第一夜来寻他一起睡觉,第二日姜应没有来找沈扶玉,沈扶玉就没有主动去。怕对方已经歇下了,更怕麻烦到对方,犹豫片刻,还是去洗衣服了。 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失去好朋友。 沈扶玉慢吞吞在夜里洗着衣服,活水泉里倒映着他漆黑的、小小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衣服的另一边被拎了起来。 “你怎么又在洗衣服?”姜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扶玉惊喜地看过去,姜应已经蹲下了身,跟他一起搓衣服。 “你的衣服是洗不完了吗?”姜应一边嘀咕一边帮他洗,“哎我在屋里等你很久了,我要跟你讲今天教我的那个仙师……”姜应这会儿还是外门弟子,他俩白天学习的时候并不在一起。 “那我不洗了……”沈扶玉犹豫不决。 姜应看了他一眼∶“洗都洗了,洗完呗。” 他顿了顿,又问:“你明晚还洗衣服吗?” 沈扶玉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含糊道:“嗯……要是脏了就洗。” 姜应:“……” 姜应的言行举止一直有种高于同龄人的成熟感,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弥漫了一种类似于一言难尽的神采:“你这么爱干净啊?” 沈扶玉身上的衣服也没那么脏啊! 沈扶玉是有点爱干净,但没有那么爱干净,他动了动嘴,想给自己解释什么,又觉得难以辩解,拧着眉思索要怎么回答姜应的问题。 姜应没等他回答,只是叹了口气,道:“那我岂不是要天天来这儿跟你洗衣服?” 天天。 沈扶玉捕捉到了这个词语,也忘了思索的问题,下意识看向姜应。 “咋了?”姜应见他看过来。 沈扶玉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天天都让我去你那里睡觉吗?” 姜应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他:“我昨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不是怕黑吗?” 沈扶玉眨了眨眼睛,鼻头又是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不是,我不怕黑,也没有那么爱干净……” 姜应目瞪口呆。 怎么又哭了?!他也没欺负沈扶玉啊? 姜应手忙脚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拿出手绢来给沈扶玉擦眼泪,心虚又委屈:“我没惹你啊?” 沈扶玉擦干净了眼泪,声音闷闷的:“姜应……谢谢你。” 日后的姜应给旁人提起自己在洞察人心方面堪称登峰造极的技术时,总是意有所指地笑道:“我身边有只实打实的小哭猫,我从七岁就开始猜他的心思,磨练出来的罢了。” 眼下的姜应还在磨练期,硬着头皮一头雾水地猜沈扶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哭一会儿道谢的。 沈扶玉也不是想故意哭的,但是他忍不住。 他想娘亲,想爹爹,想凤凰,想回家,但是师尊们对他也很好,他不想惹师尊们不快,他想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姜应每句话都往他心坎儿里砸,把他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尽数挖出来,他根本止不住眼泪。 沈扶玉抽噎道:“姜应……我们是好朋友了……” 姜应道:“我是觉得你很厉害才跟你做朋友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长得也好看。” 试问!谁不愿意要一个又强又美的好朋友呢! 沈扶玉一边哭一边把衣服洗好了晾着,跟着姜应回屋的时候还一抽一抽的。 姜应给他擦眼泪就用掉了三个手帕,好不容易等到他不哭了,想给他吐槽自己今天教课的仙师,发现沈扶玉窝被窝里睡着了。沈扶玉睫毛湿漉漉的,皱着眉,看着就很可怜。 姜应:“……” 好吧。 明日再说也不迟。 …… 沈扶玉其实很想问问姜应在这里布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他不知道姜应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懊悔当年吵的架,是不是也在某个夜里想过主动去和好。他又怕姜应只是随手弄的,怕自己是自作多情,百般纠结下,沈扶玉还是没有开口。一如当年的第二晚,他没有勇气去问姜应,只是孤身一人去洗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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