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共同修炼、共同历练、一并挨罚、姜家丧事、群星抱月等等过往一一闪过心头,姜应方才发现,原来过往一直历历在目,并未随着时间褪去半分。 可是那般默契,最终还是只落了个“外人”的称呼。 思及此,他呼吸一滞,手上青筋暴起。 应月随之碎裂成无数个星点,飘向远方。 自毁本命灵器,姜应受反噬,功力只剩一成。 灵丹疼得几乎要裂开,他没管。 他张了张口,还是喊了出来:“沈扶玉。” 可是我这次连你也没有了。 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他说“你还有我”了。 泊雪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了魔君的寝殿门口,眼下四下无人,他面无表情地站了很久,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很轻,几乎微不可察。 但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像是就处黑暗之人捕捉漂浮的荧光一般,跌跌撞撞地跑来。从外面可以听见他杂乱的脚步和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门被拉开,危楼眼里的光随之黯淡了。 他没有说话,松开手,想回去。 “尊上!”泊雪硬着头皮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清霄派请您去参加沈仙君的……丧事。” “沈仙君今日……起棺下葬。” 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不忍,泊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要听不见。 危楼的身影一下就顿住了,他站的位置刚好,外面的光落在他的脚跟处,他站在屋里的阴影里。 “他们想让你带一点沈仙君喜欢的东西去,说是要一起葬在墓里……” 一字一句,宛如刀尖舔血,泊雪的语气小心谨慎至极,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戳到危楼的爆发点。 但是没有,危楼只是在那里站了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许久,他才迈动脚步,他什么也没拿,只是折了一怀桃花去找他。 危楼还是听不见声音,自从那日起,危楼便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束缚到了一处高阁中,漠然地看着人世间的一切喧哗,他的五感被剥离,听不见声音,看东西也是光怪陆离的,只有在涉及沈扶玉的时候能听见几句,比如泊雪要他带沈扶玉喜欢的东西,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些桃花最合适。沈扶玉春日里爱去桃林看,他对桃树的生长很好奇,问危楼,危楼使坏没告诉他。 彼时气得沈扶玉好久没理他。 后来危楼给他说怎么种的,他自己倒是听困了,靠在桃树干上睡着了。 危楼抱着桃枝走入灵堂内,三将五相跟在他身后,灵堂里似乎站了很多人,危楼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他慢慢走到摆在中间的冰棺前,沈扶玉躺在里面,十分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沈扶玉的容貌一点也没变,依旧很漂亮,睫毛长长的,像只黑色的蝴蝶,危楼每次看见,都心动万分。 危楼下意识把手放在了冰棺上,隔着棺盖描摹沈扶玉的眉眼,他有些恍惚,想,沈扶玉真的死了吗?会不会只是贪睡呢?别人又没有跟沈扶玉同床共枕过,别人没见过,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偶尔沈扶玉也会贪睡,午觉了一两个时辰也不起。 就像这样。 但是危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些桃枝铺在了沈扶玉的冰棺之上。 他挪动脚步,去了另一边。 草乌、雪烟、祝君安和云锦书站在师尊的身后,草乌动作依旧很慢,慢到眼泪滑落都比旁人迟了些许,他无声地凝望着面前的棺椁,手指一点一点攥成了拳。雪烟和祝君安互相扶持着,咬着唇才没发出声。云锦书发了愣,偶尔低首用手背把眼泪擦去。 知尘似乎是在说什么,危楼没听,他站了很久很久,也可能只站了一会儿,上去了几个外门弟子,似乎是是要抬棺。 棺材受到震动,上面的桃枝一晃,散落下来几片桃花。 有那么一片,就这么顺着风划过了危楼的手心,又轻又柔,像是沈扶玉用手指轻轻勾了他的手心。 恍惚间,耳旁似乎是传来沈扶玉的轻笑声:“危楼。” 霎时之间,危楼的灵魂就这么被勾回了身体里,周遭的一切都清明起来。 “不要起棺!” 他太久没开口,猛一说话,声音粗粝沙哑得吓人,有一个外门弟子被吓到,手抖了一下,棺材倾斜,上面的桃枝扑簌簌地掉下来。 危楼没顾别人的目光,他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不要起棺。” “本尊求你,不要起棺。” 起了棺,就什么都没有了。 膝盖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安静地灵堂内显得尤为清晰,来吊唁的人都愣了——魔尊,给人跪下了? 知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危楼其实不太清楚人类的规矩,但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他不用多想,学着之前看得那样,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怎么样都好,要本尊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起棺,什么都行。不要让他看不见沈扶玉。 “一切是本尊的错,本尊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本尊赔罪。不要起棺,不要起棺……本尊想办法,本尊有办法的。本尊求求你,不要起棺……” 危楼语序颠倒,按在地上的手已经泛白,额头撞击地面得又狠又快,地上很快便见了血。 满堂震惊。 就连一旁的魔族都震惊了。 不知过了多久,知尘才将危楼扶起,危楼没起,他攥着知尘的手臂,不住道:“我有办法,不要起棺,把沈扶玉交给我,求你。本尊求你。” 字字泣血。 知尘看了他片刻,才道:“那魔尊殿下便试试吧。” “师尊!”其余弟子不满地开口。 危楼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知尘答应了什么,他扑到冰棺前,推开棺材盖,小心翼翼地把沈扶玉抱了出来。 “大师兄!”有不满的弟子大声喊,被知尘一抬手制止了。 危楼把沈扶玉珍重地横抱在怀里,轻声道:“本尊……” 他有很多想给沈扶玉说,千言万语好似湍湍流水自心头滑过,什么也没留住,只出口了一句:“对不起。” 明明说好要永远对你好的。 他哽咽了一下,把沈扶玉往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一步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着沈扶玉往下走,鼻息间却钻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十三具自刎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静笃峰的山脚下。 危楼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尊上,”泊雪上前一步,给他解释道,“这十三位公子来自十三世家,倾心沈仙君许久,听闻沈扶玉……悲伤过度,专门来到静笃峰,殉情。” 危楼记起来了。 似乎是那“十三痴情客”来着。 他的气息抖了抖,闭了闭目,抱着沈扶玉跑了下去。 “尊上!” 他的属下忙抬脚去追。 危楼知道沈扶玉受欢迎,为此他没少吃过味,但是究竟有多受欢迎,危楼也没有确切的数,直到如今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纤阿剑仙,一朝战死,万民齐哭,天下同悲。 纸钱随着百姓的痛哭声铺天盖地地飞入空中,像是春日烦人的柳絮。遥遥望去,天地之间竟像是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 “沈仙君啊——” “仙君!” 清霄派通往别处的路上,乌泱泱的百姓跪成一片,互相搀扶着放声痛哭,无数眼泪落入土地中。 世间修士千千万,唯有一人被称君。 危楼抱着沈扶玉,穿过数不尽的纸钱,在哭声中走向魔域。 “站住!” 面前倏地落了一些红着眼眶的修士。 危楼抬眸看了他们一眼。 “就是你这魔头杀的沈仙君!”为首的人抽出剑,直指危楼。 闻言,一旁嚎啕大哭的百姓齐刷刷地看向危楼。 危楼没有说话,他抱着沈扶玉的手指却是渐渐泛白了。 “胡说八道,”出奇意料地,泊雪开了口,“沈仙君究竟如何死的,你们当真不知道?” “不用来指责我们尊上杀了沈仙君,沈仙君身死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自从沈仙君与尊上互通心意以来,你们先是因为嫉恨咒骂尊上,后又责怪到沈仙君身上。百般阻挠、恶意揣测、步步紧逼,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做尽伤人之事。你们是怕沈仙君误入歧途吗,不,你们是怕以后再也没人任你们使唤,怕他沉迷谈情说爱不能及时救你们于水火之中!” “沈仙君到死都护着你们这群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东西,若不是怕伤及你们,他至少可以一直撑到尊上走火入魔清醒!分明是你们害死了他!” 泊雪一字一顿地开口,面前的修士与百姓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一个两个白痴似的抖动着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危楼一直没有说什么,见面前的人不挡路了,便继续抱着沈扶玉朝魔域的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渐渐藏入纸钱之中,模糊不清。 “掌门师兄,”知微和知尘等人一齐站在山峰处,直到危楼的身影消失她才不满地开了口,“我不懂,你为何要危楼带走他!” “扶玉是我清霄派的内门弟子,理应葬于我清霄派才是。”知允难得一改以往温和随性的模样,看着知尘,像是在等知尘的一个合理解释。 “扶玉……”知尘缓缓开了口,“命不该绝。” 知微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师兄!”那是她看着长大的扶玉啊! “危楼,有把他带回来的力量。”知尘没有解释是什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魔族再强力量也是与灵力相反的!”知行忍无可忍地反驳。 “非也,”知尘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是这种力量。” 知允神色微动:“那是……” 知尘看向远处,轻声道:“爱。” 最纯粹的、属于爱的力量。
第111章 蝶恋花·十一 “你来做什么?” 凤凰百年没见过姜应了,猛一见险些没认出来,无他,姜应实在太憔悴了:脸色苍白,眼皮微肿,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狡黠精明的模样。 “沈扶玉死了。”姜应的嗓音有些哑。 凤凰的身体僵住了。 姜应的这句话险些叫他分不清心魔与现实,他的心底倏地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怒气来,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猛地拽住姜应的衣领,沉声道:“谁许你开这种玩笑的?” 姜应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凤凰,再次道:“沈扶玉,死了。” 凤凰的胸膛猛地起伏了几下,推开姜应:“滚!” 撒谎。 分明他前些日子去偷看沈扶玉的时候还好生着!他不过闭关修炼压制心魔了几日,怎么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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