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看着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又看向了挂在墙上的表,神情越来越坚定。 晚上7点,不见不散。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江浸月出门前豪情壮志,出门后还是戴上了眼镜和口罩。 他十分忐忑地走向礼堂,这个时间新生们已经进去坐好了,在外面就能听到礼堂里面闹哄哄的声音。 礼堂门口等着一个人,不是陆清眠,而是一头粉毛的陈可爱。 江浸月有些失落,又松了口气,他怕陆清眠看到他还是戴着口罩和眼镜的模样会很失望。 陈可爱上前拉住了江浸月的手,带着他走进礼堂,礼堂里已经关了灯,只有舞台上亮着灯,他们沿着边缘一直往前走。 “陆清眠让人给你留了位置,在边上,我坐你左边挡着,右边除了陆清眠的位子还会额外空出两个位置,不用担心有人过来,等到了陆清眠要弹琴的时候,我会把你送去后台。”陈可爱小声叮嘱。 江浸月点头,跟着陈可爱坐在位置上,位置在第一排,前面隔着两米才是校领导的位置,的确不用担心被别人碰到。 很快,闹哄哄的礼堂安静下来,穿着西装、礼服的一对主持人走上舞台,开始介绍之后的流程。 江浸月很紧张,陆清眠的钢琴曲节目排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他以为要过很久才能见到陆清眠,却不想主持人很快叫出了陆清眠的名字。 “下面有请我们H大今年最受欢迎的新生代表陆清眠为大家演讲!” 陈可爱凑到江浸月身旁,小声说:“你怎么这么惊讶?陆清眠没跟你说他是新生代表吗?” “说过……”但是江浸月把这件事给忘了。 主持人走下台,台上只留下了一束落在演讲台上的灯光,舞台的边缘,有高挑的身影走了上来,只是那身影似乎看着有些奇怪。 直到那人走到了演讲台旁,江浸月在看清后瞬间瞪大了眼睛,身后的新生们也发出了巨大的哗然声。 只见舞台上,陆清眠上半身穿着黑色的西装礼服,下半身却不是西装裤,而是一条大红色的裙子,裙子很长直到脚踝,裙摆甚至缀满了蕾丝花边,而在裙子下面,却露出了一双很违和的皮鞋。 坐在最前面的校领导狠狠皱起了眉,面色变得很差,但迎新晚会已经开始了,中途停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严重。 陆清眠显然是故意的,他甚至为了让所有人看清他穿的裙子,拿起话筒没有站到演讲台后面。 “尊敬的校领导、老师、同学们,我是新生代表陆清眠……” 陆清眠开始了新生代表演讲的惯用开头,视线却穿过舞台下的黑暗,直勾勾地落在了江浸月身上。 江浸月怔怔地看着舞台上的陆清眠,耳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逐渐只有陆清眠的声音。 除了陆清眠的声音外,江浸月还听到了另一道声音,响亮、沉重又急促,是他的心跳声。 江浸月知道陆清眠为什么要穿裙子,陆清眠曾说过,裙子、裤子都只是衣服,衣服怎么穿只看个人意愿,本不该有任何标签。就像娘炮、娘娘腔这样的词汇,不是因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而伤人,是因为这样的词汇本身就存在问题,它们不应该被用在任何人身上。 道理谁没听过,对受害者来说,空口而出的大道理只是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第二次伤害。 所以陆清眠穿上了裙子,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在几千名新生面前,在校领导的愤怒里,无所畏惧地穿上了被贴上女性标签的裙子。 他听到了无数的快门声,那些新生们不断拍着照片、录着像,这些东西在未来都有可能成为伤害陆清眠的武器。 陆清眠亲手将这些武器交到了别人手上,他本可以不用如此的。 陈可爱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是万万没想到陆清眠会在迎新晚会这么重要的场合来这一出戏。 突然,他听到了身旁的江浸月笑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笑,逐渐变成了大笑,江浸月捂着肚子,笑得上不来气,等他笑够了才坐直身体,看向舞台。 舞台上,陆清眠仍看着江浸月,口中的演讲词没有半点磕巴,清冷、沉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礼堂。 江浸月迎上陆清眠的视线,扯下口罩,对着陆清眠做了个鬼脸。 “总说我笨,明明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江浸月轻声呢喃。 陆清眠想传递给他的东西,他接收到了。 是勇气,永不折服的勇气。 很快,陆清眠的演讲结束,主持人重新上台,开始了接下来的流程。 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节目呈了上来,无论是劲歌热舞还是爆笑小品,江浸月都看得津津有味,坐在这么多人的礼堂里,他却罕见地格外放松。 直到倒数第三个节目,陈可爱带着江浸月离开座位,去了后台。 掀开帘子,江浸月一眼就看到了陆清眠。 陆清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大红色的蕾丝裙被他随意团在腰间,不时有人对着他的方向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陆清眠全部忽视,正拿着手机打游戏。 江浸月一进去,陆清眠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 江浸月认真点头:“准备好了。” 陆清眠将手搭在江浸月的肩膀上,掌心的热度隔着衣服传递过去,“只有30秒。” 江浸月笑了起来,“30秒够了。” 让江浸月来迎新晚会唱歌是陆清眠一个人的主意,迎新晚会的时长和流程都是早就排练好的,他不可能中途为江浸月强硬插进去一个节目,这行为非常不负责任,所以陆清眠打算从自己的钢琴曲里挤出这30秒。 倒数第三个节目表演完,终于轮到了陆清眠的节目。 幕布前的主持人已经报完了节目名,舞台的灯光重新暗了下去。 陆清眠走上台,依旧是那身违和的黑色礼服上装配大红蕾丝裙,他坐在三角钢琴前,修长好看的手指悬在黑白琴键上,突然重重按了下去。 比原曲更快速急促的曲调传了出来,观众席上的新生们先是一脸茫然,随后爆发出了巨大的喧哗声。 “我草!这他妈是自带2倍速吗?《鬼火》这么难,他还能弹这么快?”有会钢琴的同学表达了震惊。 “什么倍速?陆清眠弹得什么!好难听!他不会是在乱弹吧?” “不是乱弹,只是太快了,听着就很乱。” “我以前练过这首,他没弹错,只是……” “只是啥?”有人追问。 这名同学面色扭曲了一瞬,一脸纠结道:“只是他这个弹得……毫无感情,只有技巧!” 在喧闹声中,陆清眠硬生生提前了30秒弹完一首曲子,然后将麦拉到面前,突然高声说: “有请——江浸月!” “江浸月?江浸月是谁?”台下不时有人疑问,站在后台的主持人也不停翻看节目表,确定没有江浸月这个名字。 这时,舞台的灯光又亮起一束,两盏大灯照向陆清眠,陆清眠身后的幕布突然拉开了。 深红的幕布后面竟还有一层单薄的白色幕布,在大灯的照射下,能看到幕布后站着一个人。 人影映在白色的幕布上,有些清瘦。 突然,一道空灵清亮的哼唱从幕布后传了出来,同时陆清眠再次弹起钢琴,这回琴声轻缓,只是为这道哼唱伴奏,并未喧宾夺主。 哼唱没有歌词,曲调却婉转悠扬,不过几个调子就勾起了台下观众的心绪。 台下不仅坐着大一的新生们,还有些跑过来凑热闹的大二、三、四的学生。 礼堂躁动的气氛慢慢消散,渐渐竟无人再交头接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舞台上,更准确地说是放在了白色幕布后的人影上,沉浸在了歌声里。 幕布后,灯光落在江浸月身上,江浸月微闭双眸,一手按在胸口,用心而认真地哼唱着。 歌声里,他似乎把一切都忘记了,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忘记了本该有的紧张,忘记了其他人的注视,此时此刻,他只是江浸月,在唱歌的江浸月。 短短30秒,却让礼堂陷入了久久的沉静。 如果说刚刚陆清眠的钢琴曲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江浸月这30秒的哼唱则不仅悦耳动听还感情丰沛,唱得观众们的心都像被波澜壮阔的海水包裹,跟随着海水上下起伏。 30秒结束,陆清眠站了起来,看向幕布后。 这时,舞台下的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先是响起三两声鼓掌,紧接着掌声越来越多,渐渐整个礼堂都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有人一脸惊艳道:“我想起来了,这声音不是之前在论坛爆火的海妖吗?” “没想到海妖真是我们学校的!” “江浸月到底是谁?为什么不从幕布后出来?” 鼓掌声后,台下又开始整齐划一地大喊: “海妖!海妖!海妖!海妖!” 舞台上,陆清眠仍看着幕布后的江浸月,黑眸中的情绪并不平静。 他不打算强迫江浸月从幕布后走出来,直面这么多的视线。 对江浸月来说,能站上来唱歌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舞台的灯光熄灭了一束,在最后一束灯光熄灭前,洁白的幕布被掀开了一角,葱白的指尖勾着幕布,一道清瘦的身影穿过幕布走了出来。 江浸月低着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摘着口罩。 他用很缓慢的速度走向陆清眠,口罩摘下后,又将手伸向了眼镜。 江浸月终于站到了陆清眠面前,在灯光里,在舞台上,在无数人的面前,在善恶不明的视线里。 陆清眠很高,比江浸月高了一个头。 他肩背挺拔,站姿笔挺,却将头低了下去,定定地看着江浸月,伸出了手。 江浸月将手搭在陆清眠的手上,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不只是手抖,江浸月浑身都在抖。 他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可他仍旧摘下了眼镜和口罩,鼓起莫大的勇气站在了这里。 陆清眠用力回握江浸月的手,带着江浸月转身,面向了舞台下方。 江浸月的五官彻底暴露在了人前,灯光里,精致的五官美得宛如最完美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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