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拿着被班委遗漏的作业本,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的碰撞,一点点靠近教师办公室。 陆清眠就是这时从他们班级出来,他一出来,走廊更显拥挤,同学们疯狂往前凑,江浸月再小心,还是被人撞到了。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可碰撞接二连三,可怕的幻象最终取代了他眼前的现实。 等他冷静下来时,他周围已经没有拥挤的同学了。 他躺在地上,身上沾满灰尘,作业本扔在一边,上面踩满脚印。 那些同学围着他站在一旁,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时不时交头接耳,目光里闪烁着怪异的光,嘴角轻撇的弧度无一不让江浸月心惊。 陆清眠在这时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向江浸月伸出手。 “同学,你没事吧?” 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长、指甲整齐干净,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 不像他,满身脏污,像个乞丐一样蜷缩在地上。 江浸月没有碰那只手,他爬起来飞快逃跑了。 逃跑的时候,他听到有同学在跟陆清眠说话,他抗拒听到那些声音,可那些对话却越加清晰地传入耳中。 “陆清眠,你别靠近他啊!他是学校里的精神病!他脑子有问题的!” “你没看到他刚才发疯吗?别人不过不小心碰到他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 “他还一直抖,像得了癫痫!” …… 那本作业最终也没交上去,等他事后偷偷去找时,那本被踩满脚印的作业本已经不见了。 可能是被当成垃圾扔掉了,就像他已经没有未来的人生。 如今,江浸月看着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陆清眠,下意识地否认抗拒。 “我没有病!我不需要治病!” 在来H市时,王小丫曾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江浸月,千万不要说自己生病了,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江浸月低头,看到了陆清眠搭在一旁的手。 那双手依旧修长好看,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江浸月从沙发上逃离,将自己缩在房间角落,他不看陆清眠,只盯着大门的位置。 “我没有生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清眠,你走吧,麻烦你离开我家。” 陆清眠神情不变,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缓步走向大门。 江浸月盯着陆清眠的后背,心如乱麻,只希望陆清眠能快点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让他能再次缩回壳里。 陆清眠握住门把手,却没开门,而是回头看了过来。 “江浸月,你总是在逃跑,你以为你跑掉了,发生过的事情就能当作没有发生吗?” “无论是你的病,还是你长翅膀的事情,你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吗?这栋楼确实在小区边缘,如今入住率也不高,几乎没什么人,但昨夜你飞下来时,9楼的窗户是开着的。” 听到他昨夜飞出去时可能被别人看到了,江浸月翅膀颤抖,却仍靠着墙角没动,只小声反驳:“你不是医生,你不能帮我治病。” 他的病连医生都治不好。 陆清眠歪了下头: “谁说我不是?你没听说过吗?我考上了H市的医科大学。江浸月,只要你答应,我会帮你治病,也会帮你解决9楼的人,而你什么都不用做。” “为什么?”江浸月不懂。 陆清眠笑了下:“我对你很好奇。” 江浸月将脸埋起来,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仍是拒绝:“我不要,我不需要,你走,请你离开我家。” 陆清眠也不生气,只道:“我等你改变主意,主动来找我。” 陆清眠离开了,粉红色泡泡也跟着消失了。 出租屋恢复了安静,除了撒了一地的炒饭和鸡翅外,仿佛没人来过。 离开后的陆清眠掏出口袋里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忽略一堆未读消息,直接打开了邮箱。 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刚发来不久的未读邮件,陆清眠点开,是一封很简短的游戏下架通知。 “作者您好,您的游戏因太过血腥暴力,已永久下架。” 看到邮件,陆清眠并不意外,只是简短地轻嗤一声。 这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一个@全体成员的Q-Q群消息通知,消息来自“H大新生群”。 陆清眠和江浸月一样,都考进了H大,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医科大学。 出租屋内,江浸月在墙角坐了好久才起身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解决接受的范围。 等出租屋重新恢复干净整洁,江浸月才放松下来,将自己摔在沙发上。 他靠着皮质的沙发椅背,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江浸月愣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去摸自己的后背,拉链只拉到三分之一的外套空荡荡的,他一下就摸到了自己的后背。 “翅膀……翅膀消失了!” 江浸月跑进卧室,脱下外套,背对着全身镜去看自己的后背。 曾经长出过翅膀的肩胛皮肤完好平滑,半点看不出异样。 他终于恢复正常了! 江浸月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对着镜子笑得十分可爱。 余光瞥到镜子里自己的笑容,江浸月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 他有多久没笑过了? 江浸月转身,面对镜子,再次牵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又尝试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可这依旧算不上一个笑容。 皮肉牵扯着,僵硬生疏,还很难看。 江浸月穿上衣服,坐到窗边。 他习惯性打开贴吧,在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基地,发了新的帖子: 无法逃离的天使消失了,长了翅膀又如何?救不了我自己。 这时,兼职群的群主给他发了消息,告知他后天就可以取健康证了。 江浸月回复完,再次点开了“月的小窝”。 他一点点往前翻,夹杂在数个“失败了”的帖子中,有个帖子是:新的城市,希望一切都能变好。 希望一切都能变好。 江浸月捏紧手机,决定明早再次去包子铺排队。 隔日一大早,江浸月就排在了包子铺门前的队伍里。 他低着头,慌张地注意着往来人的脚步,计算着前后的距离,咬紧牙关打算这次一定要顺利排到最前面,哪怕被人碰到撞到。 包子铺依旧生意火爆,包子铺大叔动作麻利,飞快装着包子,虽然队伍很长,但往前的速度很快。 江浸月跟着队伍向前,前方买完包子匆忙离开的男人在路过江浸月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 他歪了下身体,立刻站直,双手藏在袖子里,指甲紧紧抠着手心,努力控制身体颤抖的幅度,眼睛透过没有度数的镜片死死盯着双脚前的陆地。 只是一下不经意的碰撞,江浸月的身体立刻给出了最抵触的反应。 队伍不断缩短,江浸月脚尖往前蹭过地面,又迈了一步。 就这样,一步一步,今天一定能成功。 江浸月用力闭了闭眼睛,企图驱走眼前逐渐侵袭而来的黑暗。 耳边包子铺大叔洪亮的叫卖声开始模糊,马路边来往的车流声越来越刺耳,仿佛隔着层布的窸窣说话声变得清晰。 “这小娘炮叫什么来着?江浸月?名字都娘们兮兮的,能怪我抓错人吗?” “烦死了!路都被封了,现在怎么逃?” “都怪这小娘炮,看我揍死他!” “别真揍死了,要是能跑,他还有机会卖出去。” “知道了,这钢针扎下去伤口小却比刀割还疼,也保准他死不了。” 江浸月身体晃了晃,跟随着队伍又往前走了一点。 排在江浸月身后的上班族有些着急,他见江浸月走得慢吞吞的,伸手推了把江浸月的肩膀,“再往前走走啊,你前面还有那么大的空呢!” 江浸月努力将双脚踩在地面上,身后人说话的声音在他耳中变成了嗡嗡地响动,他什么都没听清。 队伍又往前缩短了一点。 这回江浸月已经看不到了,他眼前早已一片漆黑。 他没动,身后急切的上班族更不满了,再次推了把江浸月的肩膀,还跟着往前挤了挤,“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往前走啊!” 因为离得太近了,上班族说话时的呼吸吹过了江浸月的后颈。 那呼吸带着陌生的温度,最终点燃了江浸月强压的恐惧,崩断了他紧绷的神经。 江浸月终于听清了,却是来自他的幻象。 “小娘炮,我们这次要是跑不掉,我就把你剁碎了搅成肉泥喂狗!” “手指甲都拔光了,好无聊,这次我们来拔脚指甲吧?” 一直低着头的江浸月突然转身,用尽全力跑开,却脚步踉跄的摔倒在地。 幻象里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江浸月害怕得捂住眼睛,浑身剧烈颤抖,牙关咬紧,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见此情景,上班族立刻后退几步,满脸惊吓,“这人怎么回事?犯病了?” 不仅是上班族,包子铺门前排着的长队立刻散开,所有人远远避开江浸月,却不离开,将江浸月围在中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不少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拍照、录像。 江浸月浑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 事发突然,一切变故不过三两分钟。 在嘈杂的人群后方,陆清眠站在那里,暗如深渊的眸子看着人群中失控的江浸月,双手紧紧握拳,他推开人群正要走过去,却看到了一个人影,蓦地停住了脚步。 包子铺大叔挤开人群跑了过来,扶起浑身无力的江浸月,带着他进入包子铺。 “不好意思啊,今天生意不做了,大家散了吧,这小孩是我家亲戚,给大家添麻烦了。” 包子铺的卷帘门被拉了下去,见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江浸月坐在包子铺后厨的椅子上,手里被包子铺大叔塞了一杯热水。 他的意识好久才恢复正常,幻象消失后,他自然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他在人群里发疯了,他惹麻烦了,他第无数次被当成了疯子。 明明手里捧着热水,江浸月却觉得浑身冰冷。 包子铺大叔见江浸月这样,叹了口气,他斟酌着措辞,道:“小同学,我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靠你自己就能硬撑过去的,有时候,也依赖一下别人。” 江浸月捧着杯子的指尖动了动,他缓缓起身,放下水杯,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翻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对着包子铺大叔深深鞠躬。 “今天的事情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江浸月站直身体,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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