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拐杖敲地的声音振聋发聩,白发苍苍的老人面目慈祥。 “是老身让他带着阿杏,去外面寻找我族的生机。” “栗婆婆……” 趁萍婶停手的空荡,苗李李对着栗婆婆就是猛扑:“婆婆!我做到了!预言果然是真的!” “好孩子,天要黑了。”栗婆婆笑笑,“快带客人们去安置,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苗李李的脸色惨白,那股臭屁的劲也没有了,垂着头道:“我带你们去山上,那里最安全了。” 西南地区多雨,密林中又少不了蚊虫,因此房屋多把二楼高高架起,这些木制的小楼从远处看隐入山林,几乎是不可察觉的存在。 他们这群外来者被安排在高地上的两处房子里,其实从梯田一步一步往上走,细心的人都能发现寨子里有许多空置的房子,似乎是在同一时间受过野兽都摧残,因为过于破败而不能住人。 入夜后寂静一片,一阵风声都能点燃人紧绷的情绪。 太奇怪了。 与其说是寂静,不如说是死寂。此时太阳落山还不到一个时辰,寨子里连盏灯都没有,所有人都默契的熄了灯。 守夜的赵石头警惕地竖起耳朵,不肯放走一丝一毫的声响。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带那位泼辣妇人所说的话。 “晚上不要点灯,关紧门窗,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 恐惧似乎会传染,赵石头想了想……不如回屋去盯着那两个羽林卫,免得他们做出什么背信弃义之事。 *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白辰不喜欢被人误解,他担心如果莫名顶替了他人的位置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半个时辰前,苗李李轻手轻脚过来找他,说是栗婆婆在等他。 “是或不是,只需要回答老身的几个问题就能知道了,这关乎我族的兴往,还请务必如实回答。”栗婆婆眯着眼笑着问道,“你不是巫祝族人对吗?” 白辰不懂她的用意,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不是,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来。” “你能看见这孩子身上的虚影?” “是的,我能。” “阿杏会主动亲近你?” 阿杏在栗婆婆的指尖上蹲着,发出愉快的啾啾声。 “是的,我也是今天发现。” “不会错了。”栗婆婆给了苗李李一个肯定的眼神,“你确实是我族的救星。” 白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吗?怎么看出来的……光靠这几个问题,还有你们的预言吗?” “当然不止这些,真正让老身确信的是……”栗婆婆用手捂住了一只眼睛,“在你的身上看不到生线与死线。白辰大人,你不是此世的人吧。” 白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我们巫祝族人,天生长有一只勘破命运的眼睛,生线为前世,死线为来世。通过生死双线展现的因果,有能力的族人可以分毫不差地推测出一个人今生的命运。”栗婆婆解释道,“剩下的事您应当比我们清楚,既定命运不可更改,与所具有的能力相对应,我们便会承担数倍的代价。数百年来巫祝一族所支付的代价是……三十而亡,不入轮回。” 老人叹息着:“我们的死亡,是魂魄的死亡,真正的永远消亡。”
第54章 命定劫 4 冥界转世法则之一,唯“人”有转世的资格。而如何界定“人”,则有冥土之地高高悬起,永恒轮转的日月轮裁定。 白辰没有去过冥界,事实上,就连天帝九华都无法轻易踏足。 冥土之地,只留亡灵。 青界的最西边,忘川河隔开的彼岸就是冥界所在。这里是收容亡者的地界,生者只有得到准许才可踏入。 冥界自诞生之初便有如宫殿般巨大的九层圆环构成的日月轮。它掌管轮回之法,因此有着管束着世间已逝人魂的权能。无人知晓它是如何运转的,人们只知在那圆环的中心,星河温暖,白光如昼。 中心的力量强大到可以覆盖尘缘镜的数千凡世,接受着数不清的亡灵,为他们洗涤痛苦与罪恶,重获新生。 这是最接近世间本源的力量,可无视一切已有的规则。 冥土无主,法则至上。 在没有生者的冥土之上,日月轮是法则的具象化,是万世不变的法则本身。 若真的如栗婆婆所说,巫祝族没有轮回,那就说明日月轮并不认可他们人的身份。 “你曾说,你背后的那些……都是你的族人。”白辰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的信息,他看向苗李李道,“能让我再看看吗?” 苗李李先是一愣,得到栗婆婆默许后,他闭上眼,身后缓缓多出了数张人脸,他们样貌都很年轻,或扭曲,或不甘,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走近了,似乎能听见刺耳的叫声。 白辰目不转晴地看了片刻,眼见着苗李李眼神飘忽,身子开始发抖。 “可以了。”他急忙将瘦弱的少年扶起,“你用自己的身体收容他们,总有一天会失控。” 说失控都是轻的,这种自残的法子就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以血肉为饲料去养护这些人。治标不治本,只能拖一时,却不能真正帮人解脱。 而且……这等于生生把身体切割成无数片,这会有多痛? 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体内,他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着这样凌迟般的折磨。 白辰心里好像塌了一块,他大概能理解少年的想法,是这片土地生养了他,他帮的不是别人,是他的族人,他的亲人。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少年拥有过的东西并不多,所以他豁得出去,愿意牺牲自己。 可白辰不愿意去相信,真的有人能背负如此巨大的痛苦而不后悔吗? 此时的苗李李唇色青紫,他惨然一笑:“救星大人,我是被神明赐福过的,所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他的强颜欢笑就是答案,他不后悔。少年还是那个少年,瘦弱,矮小,只是眼底似乎有比玉石还坚硬的东西。 总有些东西,要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让人愿意为其倾尽所有,死而后已。 “我该怎么做?” 白辰抬头,他将心底的软弱狠狠撕碎丢弃,他的目光闪亮坚毅。 “告诉我,你们先前提到的预言,有没有说我该怎么救你们?” 巫祝族确实算不上是人,他们的身体构造特殊,竟是以魔气为基础化身出的人形。 魔气与生灵天然相克,本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关系,但巫祝族人的身上,似乎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平衡魔气之中的屠戮本能。 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白辰尚未知晓。 “承天之因,失魂续命。星落北方,可解困局。白银灿灿,收归我命。定而果成,即入轮回。” 栗婆婆拿出一副保存多年的手书,红棕色的字迹大小不一,笔触多有停顿。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书写之人的崩溃与挣扎。 “这是族长失踪前留下来的,先前我们不知这是什么,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 白辰不解:“既然是你们的族长,为何会把他的话当做胡话?” “我族之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体就开始衰竭,药石无医。多数人挺不过三十这道坎,族长的发妻就死在了二十九岁那一年。随后不久,他们的女儿病重,眼看着就要熬不过了。” 栗婆婆不免看向了虚弱的苗李李,痛心道:“其实我族的短寿之命并非无解,在密林的中心,有一块我们圈出来的禁地,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毒物猛兽遍地。如果有人能够抗过这片要命的毒瘴,到达神明祝福之地,就可以获得赐福。获得赐福的人,寿命与外面的凡人无异。然而通往祝福之地的路途危难险阻重重,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不到绝境,没有人肯去这么一趟。尝试过数种办法之后,族长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拖着命悬一线的女儿去了禁地。” “后来呢?” “后来……”栗婆婆露出哀伤浑浊的眼睛,“他一人倒在寨子前,浑身是伤,他没能救活他唯一的女儿。” “在那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人开始变得疯癫,神神叨叨的,口中不停念叨这什么轮回,交换……再后来,他便留下了这封血书,离开了寨子,再没回来过。” “啾!啾!” 阿杏拍打翅膀,似乎想表达什么。 “阿杏,我没事。”苗李李缓过来了,把阿杏捧在手里安抚,“嘶——” 阿杏狠狠啄了他一口,从他手中挣脱后不停地装着窗户。 “怎么了?” 苗李李将窗户打开了一点。 白辰透过那缝隙,看到了如山岳般向前的人形黑影。他的后背发毛:“那是……什么……” 窗户完全打开,阿杏落在他的肩膀上,变得乖巧了不少。 即使外面的压迫感气势汹汹,栗婆婆仍然未动分毫。她似乎早已习惯夜晚的来临,并且对此毫无办法。 “大约半年前,一种疾病在寨子里传播,如同诅咒一般,不仅夺取了他们的性命,甚至连死后的安宁都不肯给他们。这些死尸……他们没有知觉和意识,夜晚出现对寨子大肆破坏,白天消失的无影无踪。”老人的声音沧桑而缥缈,“他们曾是我的族人,现在,是一些杀不死的怪物。我们没法对同胞下手,只能躲到高地上,祈祷夜晚快些过去。” “凶手在邺城里,我看到了。”苗李李愤慨道,“如果不是遇到了救星大人,我一定要把邺城闹个翻天!” 白辰不语,淡淡地拍了拍苗李李的肩膀,算是给予安慰。 只是这黑影如同浩浩荡荡的军队,源源不断地朝高地逼近,所过之处仿佛蝗虫过境,纯粹啃食一切。 好像和往日又有些不同,今夜的死尸未免太过躁动了。 “救星大人,求求你,帮帮我们,求你给他们一个解脱……” 死尸还在逼近,左右两侧的木楼里,住着的全是妇孺。 这次白辰没有感到害怕,他只觉得肩上责任之重,让他无瑕想其他的事。 他沉稳道:“好。” 他越过窗栏,于黑夜中无畏向前。 他越过窗栏,于黑夜中无畏向前。 “仙者血肉可平魔气。” 这是白辰初到云外天时,在教导仙人闻识给他们上得第一堂课中听到的。记忆久远,他却把那一天记得一清二楚,昏昏沉沉的眩晕感中某人凌厉不知收敛的威压让他陡然清醒。 冷面的神君面如冠玉,眸光淡漠,玄色的绸面宽袍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将此人的神态描摹得更加令人敬畏。 那是白辰初次见到上冠。 他当时想,这位神君好生特别,看上去不近人情就算了,连靠近都让人惧怕。这样的人……不会觉得孤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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