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何时发现上冠的命簿有异?又是何时知晓他们三人一直在瞒天过海?亦或是说,从一开始,云外天的一切都尽在这位真神的掌握之中。 那元信呢?本该在天枢宫的元信又去了哪里? 比起事情败露要承受的责罚,司灵现在更挂念元信的安危。 “干得不错。” 九华放下手中把玩的笔杆,那半真半假的笑容之下,多半掩盖着久远又骇人的往事。 司灵心中焦急,他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天帝陛下何时能把元信还给我?” “真是奇怪,你既不问我为什么在这,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问起他来了。”九华饶有兴趣地抬眼看他,淡淡道:“元信说得果然不错,你重情重义,软硬不吃,断然不可能因为我的命令去背叛朋友。必要时候,须使计逼上你一番你才肯乖乖顺从。” 司灵瞳孔一震,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冷上一分。 “天帝陛下,您不能离开乾元殿太久,剩下的由我和他解释吧。” 司灵不可置信地回头,淡墨青荷香,元信如往常一样,步调不紧不慢。他对九华的态度可以说是毕恭毕敬,不像是受过责罚。 “也罢。”九华点头,擦肩而过时信任地拍了拍元信的肩膀,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密谈道。 “此事关乎存亡,不可外泄,望卿慎之重之,切莫让无辜之人失了……性命。” 九华的眼神落在司灵身上,傲慢,且压迫感十足。 他从不是一位慈悲的神明。 那些温柔又仁慈的神明大多抵不过魔气的引诱和侵蚀,殒命于除魔之战后期,被魔气蚕食殆尽。 心恶者托于外物,心善者耗于自身。恶人常把作恶的原因归咎于他人。而太过善良的人,往往会用别人的错处惩罚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九华将“善”视作软弱无能的表现。直到遇见衡安……还有和衡安形影不离的……他。 云外天的夜似乎过于安静了。 九华不愿回望,今夜天枢宫内的对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向来不擅长处理两人之间的事,更弄不懂情感中的诸多复杂。 昨日浮梦长,同行者如浮沫般转瞬而逝。 如今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守着这里,百年,千年,以后千千万万年,都是如此。 “司灵……” 元信轻声唤道,如同因风而起的柳絮,空荡无所依靠。 “你听我说好不好。” 他往前一步,却被司灵以更大的步调拉远。司灵的眼中闪烁的寒意化作刺骨的冰锥,一道一道扎入他的身体。 对上他的眼神,元信的呼吸一滞,他从没见过司灵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省视他。 像是在看仇人。 司灵自嘲地笑了笑:“元信大人何必如此,我不过是你的下属而已,你大可以对我下命令,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拒绝。” 这番话,倒像是在赌气了。 “求你,听我解释。”元信再一次拉住他,他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后悔与否。 但微微颤抖地身体骗不了人。 板正少言的天枢大人,竟也会有如今卑微的一面。 “就这一次,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你想要我听你解释?好啊,那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站在了九华那边。你们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放任我们去凡间,对不对?” 司灵皱着眉头,没有把他推开,依然用那刺骨的,暗含着滔天怒意的眼睛盯着他。 元信沉默不语,或许是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或许此刻的沉默就是答案。 司灵不顾一切地甩开他,巨大的反冲力让他疲惫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他扶着凌乱的桌案,一字一顿,咬牙艰难道:“亏我还以为,以为你……是被我说服,以为你会为我考虑……” 真傻。 谁人不知天枢官元信大人眼中除了公事之外别无他物。 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听话好摆弄的棋子罢了。 “说话啊?你不是要解释吗?怎么不说话?” 司灵控制不住地低吼,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算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却有一种背叛感…… 手上的擦伤泛红,一路艰辛,一路风尘仆仆他都没觉得痛。此时此刻,他看着心心念念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痛了。 好痛。 其实他已经很累了,怀中的药草似乎被胸膛传来的温度蹭地滚烫。 这种药草花期短,只在深夜的高崖上绽放,因此极其不易察觉,往往要爬许多座高山,才能取够一次的用量。 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原是我对不住你。” 良久,元信闷声道。 “你的手,没关系吗?” “不用你管。”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行吗?” “不必了,我没兴趣知道。” 司灵心灰意冷,放下精心呵护着的药草,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太累了,想先找个地方静一静。他要重新思考一下,这些年他一腔真心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 “你不能去找白辰,他……” 猛然一声巨响,云海翻涌。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紧接着 殿内所有东西剧烈地震动。墨点无规则地飞溅,砚台极速乱飞,乱糟糟的书籍在不停地翻滚。这震动似乎要把地面震开,天地将要倾倒。 “司灵!” 元信见原本飘飘欲坠的司灵脚步更加虚浮,眼看着就要被砚台砸中。他的身体先于理智,青影飞转,于动荡的地面上稳步猛冲。 “小心……” 在猛烈的动荡中,一声微不足道的闷响,红色的血珠飞扬。 原本眩晕不已的司灵陡然清醒,他清晰地感受着,脸上溅射过来的温热。
第43章 不可言 2 元信想,自己应当是昏过去了。半梦半醒之间,微凉的指尖拂过他的额间,留下的药草香让人留念不已。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诡异的震动早已停下。可身边的温度还在,即使心中有怨 ,司灵仍守他守了一夜。 元信缓慢地睁开眼,发现额间伤口已经愈合了,点滴的血迹被清理干净。 殿内的东西全部回到了原有的位置上,整整齐齐,连笔墨摆放的顺序都和他日常办公时一样。就算让他自己复原,也不可能达到这种严丝合缝的程度,仿佛从未变过。 他的灵使远比他想得要心细。 晨光微现,司灵的面容晦暗不明,目光也一样。 “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吗?” 元信躺在小榻上,偏着头示弱般地问道,司灵一向都依着他,让他产生了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能轻易揭过的错觉。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原来是我恃宠而骄,在你面前放肆惯了,总以为你的好脾气是天生的,以为你不会去计较。 元信感到心慌无措,司灵不是他第一个灵使,以前的他过于挑剔严苛,文昌殿选上来的新人在他手下待不过五天。频繁地更换搭档,让他更加不愿和新人有多余的交流。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听话就行,刚好也不用他花心思去教导。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不愿选择他的时候,司灵出现了。 在数百新人最终选擢的大殿之上,少年眼角的橘红色鱼纹还未退却,就敢冒冒失失地指着和考核官同坐一列的青衣仙人。 他举着手说,我要在他手底下干活。 简直是闻所未闻。 同期的人还在唯唯诺诺的时候,他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自己的要求。 元信本对考核毫无兴趣,当时正在埋头苦思命簿,忽然被一个新人指名道姓,他便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那人十分亮眼,半披半束的长发两侧藏了四串小辫子,见元信的目光远远望过来,于是更加卖力地举着手,笑得灿烂。 元信本能地翻册子,很快便在名册上找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 修行地,青界遇水河。 原身,金鳞红白锦鲤 名字……没有名字? 都到了留任的时候了,他竟还没遇到赐名之人吗? 太罕见了。 很多青界妖物飞升的机缘都源于赐名之时。 天地苍茫,人如沧海一粟,若不能及时认清本我,找寻道心,便只能如浮舟一般随波逐流,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由天地,或者他人,或是自己都可。姓名,是在万千世界中定位自我的第一步。 这条小鱼没有名字,难道说其中另有隐情? 元信是个怕麻烦的,可他实在是缺帮手,大概在犹豫中多看了这只活泼的小鱼两眼。 这条小鱼竟敢上前,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直接跟你走了。” 别说底下的新人了,坐在上面的考官都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 近处一看,这小鱼眉眼弯弯,还挺合他的眼缘。 元信板着脸,故作为难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现在还未确定姓名,文昌殿没法记名入册。” 换言之,你快点编个名字,编完了就可以和我走了。 小鱼一听,眼珠子转了转,眼尾的橘红更加鲜亮,他漫不经心道:“这不简单,你给我起一个吧!” 旁边的考官凑过来小声道:“这样不合规矩吧?” 元信心想也是,不如先让这条小鱼回去再从长计议。 然而他一转头,两人目光相撞。 他见到小鱼满脸期待的模样,几乎脱口而出。 “司命之符,助灵之道。从今以后你便叫司灵,如何?”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大概在想说不定这只锦鲤,真的能为他带来好运。 往后百余年,他没再换过灵使,司灵对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虽然偶尔会故意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惹他发火,但回过头来仔细一想,这其实是司灵帮他排解压力的另一种巧思。 初见之时,司灵眼尾的鳞片还未褪去,笑起来的时候如星落眉梢。 如今他的眼尾只余一抹橘红,不似初见之时那般胆大妄为。 听完元信的恳求,他只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元信知道辩解不如实证,他伸手在空中轻点,角落里一本破损的命簿飞到司灵的眼前。 “你先看看这个。” 司灵脸上有着困惑,但还是照做了。 那本命簿从中间的某页断成两本,一半墨团污渍多的看不清字,另一半字数寥寥,书页崭新。 看上去像是两个人的命簿缝合在一起,非常割裂。 司灵扫了一眼封面的上的字。 命簿的主人,是四百年多前,在尘缘镜生活的一位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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