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够麻烦的。” 林桉简短地评价,将东西暂时收到夹克口袋里。 他很喜欢军队近几年改良的训练服,口袋变得十分隐秘,而且可盛放的东西多,并不碍事。 物资投放的工作一直在进行,降落伞在半空中打开,正处于加速运动的物体忽然打了个急刹,以一个合适的速度安全落地。后勤部队在投放点忙碌着,不断有人推着手推车经过、离开,再返回。 忽然地,一辆快要失控的手推车跌跌歪歪撞了过来,正对着林桉。林桉没有立刻注意到,他正在看一个奇怪的建筑群。 ——半球体的水泥屋整齐排列着,目测半径两米,像一个个倒扣过来的碗,碗顶上都镶嵌着方形的金属黑匣。即使相隔甚远,林桉还是认出了那黑匣是“探照灯”。 虽然被称为探照灯,但它真正的作用却不是照明,而是驱散突变体。防御塔塔尖就是这种探照灯,黑匣内有一种化学物质,挥发时会形成如同光束一般的白色烟雾,这种物质会对突变体的脑电波产生极大影响,让他们不敢靠近。 当初就是因为这种化学物质的发现,人类才有了反抗突变体的力量。 林桉望着探照灯,正思绪发散,忽得就被人扯住肩往后带,他打了个蹀躞,十分狼狈地撞在身后人的身上。 注意力在这一刻回归现实,他看到手推车在身前滑出几米后停住,车上摞得高高的纸箱倒下来几个,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空气中荡起一片尘土飞扬。 沈棫扶好他,在身后随意地问:“在想什么?” 灰绿装的后勤人员好不容易才固定好车子,探出一颗头。他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没有受伤?” 林桉意识到自己还贴着沈棫站,往前撤出身子。 “没事。”不知道是在回答谁。 沈棫将视线从林桉身上转移到后勤人员那里,忽然地问:“需要帮忙吗?” 林桉盯了盯沈棫,神色微动。 “啊?”后勤人员脸色错愕,很快就堆起了笑容,他是个年轻的战士,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大抵可以知道他正处于一种十分青涩的年纪。 青年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了。” 沈棫默不作声,果真就走过去帮他把纸箱往手推车上搬。那东西看起来很重,沈棫把箱子抱起来的时候,纸箱底都弯起来一个弧度。 青年在搬另一箱规格比较小的物资,在某个似乎沈棫正处于视觉盲区的瞬间,他出其不意地抽出一把枪。 就要扣下扳机。 林桉心脏突得往外撞了一撞,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去保护沈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而沈棫却已经在眨眼间反手将那人制服在地。 两个箱子先后落下。 青年手中的枪被沈棫截过,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阴森的寒气。沈棫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眸子里的色彩不知是平静还是麻木。 一旁是青年被打落的帽子,失手的愤怒和被压制的不甘统统暴露在了青年的脸上,他圆睁的双眼中迸出可怕的血丝。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林桉觉得,年轻人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 “你害死我哥哥,现在还要害死更多的人,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死!你为什么要害别人!” 青年继续痛骂着,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处爆发,仿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就大放厥词。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巡查员的注意,场地迅速被空开,几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从沈棫手中控制住青年,青年依旧保持着令林桉敬佩的活力死命挣扎,如同一只被捉上屠宰台的羔羊。 “沈棫,你害死我哥,你现在也来杀了我啊!你快杀了我!” 两名巡查员一个没按住,差点让他溜出去,好在他们常备有麻醉剂,用了大力气给他打完一支,几次没稳当打进,针头都差点断掉。 沈棫把枪交给巡查员,他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望着那名他素不相识却恨他入骨的青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和昨晚的人……”林桉试探着和沈棫搭话,看样子,他受到的惊吓比沈棫要多。 “不一样,”沈棫抽出面巾纸擦了擦手,他好像不太喜欢用别人的枪,也不喜欢有人用他的东西。 “昨晚的是假收集者,他是收复计划的反对者。” 林桉恍然大悟,难怪昨晚沈棫开枪开得那么痛快,今天却手下留情。 收复计划一直都有人反对,明明用热武器就可以将沦陷区夷为平地,但是军队却选择了这样一个险中求胜、几乎算是玩命的方式,这自然是会惹惹人非议。林桉刚开始也不理解,后来还是纪平威帮他理清的利害关系。 军队一但对沦陷区实现全方位的轰炸,生态环境将会遭受不可逆转的伤害,到时候人类得到的不过是充满核辐射和水污染的废土,这一点在旧日之争就已经应证过了。那一段历史太过于悲壮,以至于人类主动选择了退居于避风港,长时间内都不再打清除突变体的主意。 现在缓冲期已过,该去用另一种方式,来守住人类最后的底线了。 “看到那个地方了吗?”沈棫突兀地问道。 他将视线落在某处,林桉顺着看过去,是那片令他摸不清头绪的建筑群。 “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实验室把它称作庇护所,我们都叫它坟墓。” 林桉凝视着沈棫的侧脸。 不知是不是受到头顶运输机轰鸣的影响,林桉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混乱,那些被称作庇护所的存在,大方地袒露着死气,倒像是真的坟墓了。 沈棫:“我们在送死。” “先锋勘察队在沦陷区折损过半,他们也在送死。” 沦陷区原有核辐射的影响,各类生物令人畏惧的突变,满目疮痍的世界,无不都在告诉他们,人类只不过是这场诱变中最脆弱的存在。 一株小小的变异毒株,都有可能清除掉这亿万年来积累的所有基因。 但沈棫有他坚持的理由。 纵使收复计划不算是最正确的决策,可它是最合理的。生命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人类活动可以让群落演替朝着不同于自然的方向和速度改变,生命的平衡更是如此。 这个充满诱变的世界需要有人去做些什么,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常自明,没有人知道他是怀着何种心情做了这个可能会遭人唾弃的决议者,但正如第一任收集者所做的觉悟,经历过旧日之争的人,他们身上有着对生命不同的感悟,有着对事理过分冷静的透析。 而这个时代,要站出来的人是沈棫,他继承了父亲的大义,也将要承接上一代人的辉煌。收复计划将会是下一个不那么残暴的旧日之争,更会是新时代最佳的开场白。 林桉有意避开这些话题,揶揄道:“你仇家真多。” 沈棫在几秒后收回视线,偏过头,将盒子举到林桉面前。 还是那个装有姓名牌的盒子,还是林桉的姓名签。林桉啧了一声,兴许是刚才差点被撞时掉落的。 他刚伸出手去拿盒子,一句玩笑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串轻快的口哨声。 辛尘悦一脚踩在凸出的岩石上,弹了弹手里的烟,调笑道:“沈上将,暧昧着呢?” 林桉头皮一麻,顺着声音找过去,想把他眼珠子扣巴出来,问问它到底从哪个角度看出来的暧昧。 沈棫的重点似乎从来不放在这些撩逗之词上,又或许是在默认,总之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沈特教官。” 林桉把锦盒从沈棫手中拿走,这时才又注意到辛尘悦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身高一七零左右,身形高挑又协调,她有着金黄色奔放的过肩长卷发、立体的五官,以及如蓝宝石般璀璨的双眼。整体看起来十分飒爽,尤其是站在辛文光那个混吃等死的军二代身旁时,显得更加独立要强。 靠着那身迷彩战术服,他认出来那人也是个特教官。 辛尘悦眯着眼睛,拿烟的手点了点沈棫: “看好你家大宝贝,别让他乱瞄。” 林桉:“……” 明语似乎早就知道辛尘悦什么狗德行,毫不在意地和林桉打过招呼。 她痛快地拍了拍辛尘悦的肩,把他拍得连烟都拿不稳。 明语手上力道很足,辛尘悦被打得够呛,连连求饶:“轻点轻点。” 又向林桉解释:“我妹,明语。” 明语补充:“不是亲的,捡的。” 辛尘悦逃过半劫,脱开一边身子。 他对人情世故十分在行,一句话可以同时得罪好几个人。 “我是实话实说,本来我确实满嘴胡言瞎起哄。但是他沈棫太有种了,他跟执政者翻脸,在禁闭室待了四天,那他为了谁我不得搞搞清楚?” 明语又一巴掌过去。 林桉看着这兄妹俩掐架,忽得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眼底浮现出恶趣味的笑意,兴致勃勃地望向沈棫。 “你因为我被关了禁闭?” 沈棫回头看他,没什么表情。 “而且还不忘打电话?” 沈棫不承认,也不否认。 林桉撞了撞他的肩:“这么想泡我?”
第9章 纪律 五分钟后,辛尘悦趴在总指挥中心的桌子上,在两名管理的监视下写检讨,每写一个字就在心里把沈棫骂一遍。 特训区明令禁烟,沈棫严守纪律红线,把正吞云吐雾的辛尘悦给当场举报了。 林桉从特训总指挥中心一路笑到D3组营区,生理眼泪都要笑出来。 “我说沈棫,你好歹是个成年人,林烨都没你这么幼稚。” 辛尘悦进去的时候,脸都给气绿了。 “纪律是军队的血脉。”沈棫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林桉收不住笑,敷衍地应承着。忽然地,他想起些什么来,停脚在D3组营区升旗台前,背衬着一排排的庇护所,脸色一下就变了。 “仪容仪表不是要查吗?” 为什么只查他一个? 一名年轻的军官恰好在这时目的明确地走来,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林桉思绪打岔,看到他的肩章上有两条竖杠和两个四角花,是名中校。 “特教官,请确认一下D区3组物资领取情况。” 沈棫用眼神回答林桉的问题,先他一步接过文件夹,仔细地核对着数据,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中校收回文件夹,程序式地说上几句话,很快离开。 林桉不死心地追问:“那辛尘悦的一头灰毛怎么回事,还有明语?” 这两个人的外观,和规范两个字明摆着八竿子打不着吧。 沈棫步调轻快地朝D3营区走去,试图跳过这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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