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本能,林桉在他话音落地之前就抓住他的手,用力向反方向折去。 凯希身体方向跟着手跑,痛得几乎要跪下去。“哎疼疼疼疼疼!” 汤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带着解释的意味向林桉说道:“他没有恶意。” 林桉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奇怪,思考开始变得迟钝,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却没有一丝的真实感,身体仿佛还在半空中悬浮,而身下是无底的深渊。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 凯希甩了甩手,对林桉的好奇感并没有削弱半分。 “我出生在南方,据说在成为沦陷区之前,那里的环境就十分恶劣,什么花啊草啊树啊的都种不活,但是却有大片的桉树林。那种树能长很高,比这里最高的建筑还要高,不知道你见过没,反正我没见过。” 他给林桉倒了一杯水:“我家乡的人管桉树叫尤加利,他们都说这是上天的恩赐。你听过那句话没,南方的尤加利可以征服群山,远去的将士永远光辉灿烂。” 林桉神色微动,他接过水,问道:“你的父母是军人吗?” 凯希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我是汤内从黑市上买回来的,为了基因重启计划。” 林桉:“基因重启计划?” 沈棫淡淡地评价道:“你的决策水平下降了。” “我老了。”执政者对沈棫的敌意视而不见,依旧从容地翻找着什么,终于,他在一叠标红的文件中抖出一个信封。 “我以为我二十多年前就会死,毕竟没多少人能活得到四十岁,年纪越大,越容易感染,不是吗?” 他将信封朝着沈棫的方向递了递。 沈棫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笔直的站姿,似乎是在为随时射击做准备。执政者目光顿住,只好将东西重新摆到桌子上,慢吞吞坐回去,有些泄气。 “我在这个位子上待了二十六年,纪念碑建立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我见过国家的解体,人类的战争,也见过沦陷区以前的样子。混乱期、上升期、旧日之争,我都见过。我本该死在北部野草,死在病毒出现前的另一个和平时代。” 沈棫反手将房间的门关闭,向前逼近,枪口与钟天华的心脏部位始终连成一条线。 “你不该愚昧至此,一直和汤内那群人做交易。” 汤内再次中断了他们的闲聊。 “凯希,去通知外面的人,夜间会起大风,让他们小心初代探照灯残骸。” 凯希应了一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转过头对着林桉道:“咱们一会再说。” 很快,汤内就放下了擦拭精密仪器的灰布,他掏出一把枪来,替换掉空弹匣:“执政者想要除掉你,他那个叫纪央的手下却钻空子让你成为突变体。要不是我们的那些药,你现在已经是一滩水了。” 林桉知道他这话的用意,博取信任,化敌为友。 “基因重启计划就是你们的最终目的。”林桉语气平缓,似问非问。 汤内哼笑:“这也将是你的目的。你知不知道第二执政者在利用你?” 执政者沉默,他自顾自将信封拆开,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东西,彷佛在取什么易碎的珍宝。 沈棫:“你更不该放虎归山,纵容反动派在边缘地带兴起非法实验。” 执政者脸上忽得浮现出一丝悲哀,那感情来自心底,货真价实。 他将干枯且泛着黑边的银杏叶放到掌心,目光漂浮。 “这就是我所说的另一个和平年代。”
第35章 信任 “和平降临到你身边的时候,就不要去破坏它。” 汤内将空弹匣随手丢在弹匣袋里,注意力转移到林桉身上:“人类城市刚建成那会,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破坏和平的,却是执政者那帮人。” 林桉扫了一眼他手里的格洛克,默不作声。 汤内收好枪,扯掉墙上原本用来遮光的布,原本令人感到沉闷的空间顿时开阔许多。 透过那扇规格不大且破损严重的窗户,林桉能够看到外面停着几辆运输车,全都盖着篷布,几个全副武装的人值守在旁。还有一辆白色吉普,上面坐着个人,正在抽烟。 再往后,远处的地平线上泛起一层微弱的红光,每隔一段相近的距离,这些红光中就会出现一个颜色更深的点状物,他们的位置有高有低,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段打了许多结的绳子。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在实验室实习了,宜居园建立之前,我们的考察小组在这里全军覆没,他们感染了未知病毒,人类城市的救援在赶到后,第一时间开展了扫射工作。这里空气能见度低,晚上经常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就是在那时接触了沙地上动物的尸体。” 林桉应声靠近,悄无声息拿过桌上的弹匣:“你们没有等到凌晨。” 汤内说:“那是我们被困的第四天,缺粮缺水,没有人可以坚持那么久。” 林桉向前一步:“人类城市的防御塔每天凌晨换哨,负责人会做好探照灯的调试工作,这时指示灯就会常明十分钟。我小时候,哪怕是沙尘暴高峰期,夜晚也可以看到这些。” 汤内望向林桉,有些可惜地说:“如果没有那些灯光做寄托,他们或许连四天都坚持不到。” 林桉看着他将手放在窗台上,像是在感受他口中的寄托。 林桉眨了眨眼,问道:“你刚才说第二执政者利用我?” 汤内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回答说:“就像是执政者利用死海一样。” “我不该寄希望于死海,我做错了,从答应下这笔交易时就做错了。” 执政者将信封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到桌子上,干枯压平的叶子和花瓣,画面发黄的照片,还有一张背面刮花的明信片,像是纪念馆中陈列的旧物。某种程度上,它们确实代表了那一整个消逝的时代。 “我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可以共享突变体方面的研究成果,我就可以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他们的研究自由,哪怕是拿人体做实验。我放纵他们,现在酿成了大祸,这都是我自找的。” 沈棫:“你真的相信他们会把所有的实验结果都交给你吗?” 执政者说:“我不信,但没办法,出于人伦道德的考虑,我们的实验室受限很大,许多东西都没办法看清全貌。” 满是褶皱的手摩挲着明信片上面的图画,执政者又说: “这张明信片出自北部野草天文观测站,是你爷爷拍下来的,四十四年前,有颗小行星路过我们的星球,许多慕名而来的天文爱好者都在后山支起了帐篷,那天晚上很热闹。”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 “十一天后,生物诱变开始了,没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第一个发现的是你爷爷,但是他觉得这太荒谬了,对谁都没有提起过。第二个发现的是你父亲,在宜居园出事的前几天,他将这个猜测告诉了自明,但相关的研究成果都已丢失。” “所以自明的工作笔记上,你父亲那一页就只摘录了这一段话: 阿波菲斯星为我们展现了极为壮观的天文现象,它带着一条漂亮的红色尾巴,在宇宙的家庭联谊会上大放光彩。同时它也留下了邪恶的种子,我们永远无法得知它在那一天改变了多少种基因,更不知道那些基因会在何时、因为什么原因被唤醒。” “它的到来,根本就是人类文明的末路。” 沈棫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但并没有融入这个话题的迹象。 “他们的根据地在哪里?” “北方。”汤内说。 “旧日之争前后,北方黑市混乱,有很多买卖奴隶的生意,到处都能见到腐臭的尸体。死海就是受害者之一,他的家人都病死在了奴隶区。后来他被人类城市的一名军官带走,成年后进入军队,执政者杀死了他的养父,威胁他组织人在边缘地带开展非法研究工作,他想成为专政独裁的统治者,需要药物来麻痹人们的意识。” 林桉默不作声。 凯希吵吵嚷嚷进来,似乎是刚才在外面跟人起了争执,他看上去不超过十七岁,大概率是他们临时买来的杂工,就像邱明。 汤内让他小声一点,凯希便不说话了。 林桉问:“后来呢?” 汤内:“后来这些药物研制成功了,执政者卸磨杀驴,让他的手下彻底清除掉我们。死海早就看出来了,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你也一样被利用。你是自愈体,你的存在和那些药物并无两样。” 林桉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缄口不言。这个位置,很适合突然搞偷袭,把那把枪据为己有。 汤内说:“我见过你的父母,在旧日之争的战场上。他们不属于人类城市,你也一样。” 林桉顿住。 汤内抓住林桉的手,抽出那把枪来放过去。枪身冰冷,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林桉获得了久违的安心感。 汤内说:“我们才是同伴。” “你和他算是同伴吗?” 执政者把文件交给沈棫:“我一直都在纠结,该怎样定性你们之间的关系。当年我要求你进入军队,自明私底下有阻拦,这些我都知道,我甚至一度想要放弃你这颗棋子。拿那两个孩子威胁你,你就会为了他们乖乖听话,因为你还小,你会怕,怕他们死,怕他们受伤,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怕到这种地步。买黑市里流出来的药物,搭上了半条命。” 沈棫草草扫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问:“那些违法实验的报告呢?” 执政者拿出一把钥匙:“在档案室,你把这个交给负责人,他知道该做什么。” 沈棫:“放在桌子上。” 执政者照做,拿出另一份资料。“开枪吧,我已经写好了退职申请,议会会把这当作自杀,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林桉从汤内手里接过了那把枪,定在原地,他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汤内很满意林桉这个表现,这表明他的话成功骗过了这个具有极高研究价值的自愈体。 “我还有个问题。”林桉突然地问。 林桉退后一步,他顶开卡榫,枪中的弹匣啪嗒落地,这是刚刚汤内当着他的面换上去的。 沈棫:“我忽然理解了。” 执政者不动,沈棫将方位图盖到钥匙上,垂下了持枪的手。 “你觉得。” 枪背顶在凯希的腰上,林桉迅速将藏在身上的新弹匣替换进去,而后撤出勒住凯希脖子的胳膊,转而用枪口对准他的脸。 林桉问汤内:“我凭什么会信?” “我很想一枪崩了你,”沈棫撕掉了退职信,“但我不能这么做。” 执政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沈棫:“你应该庆幸,内乱未平,林桉未死。” 汤内僵在原地,似乎是因为听到了预料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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