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只闻一声金戈出鞘的尖锐裂鸣,钟淳骤然抽出腰间断红与之重重相抵,却被那非人的力道迫得接连后退,虎口被震得一酸,忍不住朝一旁的寒容与吼道: “寒大夫!你在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呃!还不快来帮我!!” 此时此刻,太子钟敏仿佛一个被人操纵的机械傀儡一般,每一剑每一式都透露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老练与狠毒,那张天真的小脸在阴影下显得分外慑人。 寒容与似乎是想要帮忙,但却被那骇人的剑气荡得左支右绌、无处藏身,捂着脸上新破开的口子咬牙切齿道:“……帮什么帮!我又不会武功!!” “嘭!!” 头顶那盏六角宝盖珠灯犹如置身怒涛潮海般,被一阵阵罡气撼得哐当作响,最终在玉蝉金缕剑的一斩下终于坠裂在地,三千华珠登时噼里啪啦地滚散一地,连唯一的长明烛也将近熄灭! 钟淳赶忙将那灯烛往怀中一捞,险险避过太子钟敏的一剑,仗着一点身高优势跳到了梳妆台上,怒道: “你连武功都不会!那你会什么!?” 寒容与哼了一声:“殿下都叫我‘寒大夫’了,说明我会的也就那点救人命的岐黄之术了——” “先别急着躲,你替我看看太子殿下的面中,看看是不是有‘霞赤’之气?” 钟淳将烛火搁在台上,两指抹上断红,化剑为鞭地朝那把玉蝉金缕剑缠去,将那个头到自己胸口的太子一把扯了过来,骂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自己去看!” “我倒要问你,寻常尸身会十几年都不腐化吗?!是不是你搞得鬼!!” 寒容与有些意外地一笑:“咦?未想到殿下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 “究竟是不是!——” “是。” 寒容与承认得很是爽快:“但是这是你父皇的意思。” “世上有一种蛊名为‘冰肌玉’,能令死者尸身经年不腐,当年你父皇千辛万苦才求得此蛊,以保皇后与太子容貌不衰,我每年这时候来思陵,便是为了替他们‘续蛊’。” 钟淳发觉眼前之人瞬间的迟疑,毫不犹豫地出手掐住了太子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看清了他面上诡异的两抹红晕: “……你分明知道他们是被那种鬼东西害死的,为何还要……” “很多东西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 寒容与也看见了太子脸上显眼的两抹红,面色凝重起来:“若我没猜错,太子殿下身上现下有两种蛊。” “一种是无害的‘冰肌玉’,另一种……倒像是三尸阵的阵眼之蛊……阵眼之蛊只有被催发之后才会变成现今这般模样,奇怪……这里能有什么东西能催发它的?而且太子殿下为何总追着你砍?” 眼见着那太子尸身逐渐变得癫狂,钟淳只得撤了手,将断红化为掌中三尺青锋,“噌”地一横,没好气地道: “我怎么知道!反正这位‘皇兄’似乎比较好对付一些,只要一剑将他的手臂砍断,他就举不起剑了……” 寒容与皱眉道:“万万不可!——” 钟淳一愣,冷不防地被太子挣脱了禁锢,狠厉的剑锋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只闻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清响: “咔嚓。” 借着烛火一缕昏暗不明的光,钟淳瞳孔骤地一缩,蓦地反手摸向断红的剑尾,那里确是一片空空荡荡! ——只见地上正躺着块已然裂开一半的红玉。 寒容与见钟淳的脸色倏地一变,意识到事情大条了,急道:“殿下何必与死者计较,更何况这死者还是您的皇兄……” “这是张鄜、送给、我的!——……” 望着太子那张迟钝而无动于衷的脸,钟淳浑身的气血霎时涌至脑门,就连手都因着怒火控制不住地震颤起来。 自从张鄜命人将此玉寻回来后,他才知晓巫山石玉究竟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不仅每晚睡前都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擦一擦,有时候还会把玉从剑上解下来,放在枕头下当宝贝一样枕着睡。 “……你分明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东西!——” 钟淳不知哪儿生来的力气,竟狠狠地压住了那力大无穷的太子,双目赤红地掐在他摇摇欲坠的脖颈上,一眨眼,泪珠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寒容与见事态愈发不妙,正欲拉开二人,结果反被断红的剑光拦在方寸之外,艰难地喊道: “你先将太子殿下放开!!让我看看他的面中!!嗐!不就是块玉吗,等我们出去让世渊再给你买一百块都成!!话说得难听些,敏儿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就是这样掐着他也不能将他如何啊!——” 钟淳的指尖深深掐进那稚嫩的颈子里,魔怔般地看着太子那双无波无平的眼睛,浸了泪的嘴唇好似染了血一般,红得令人痛心: “为什么……” “为什么你生来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爱!……” “你有你母后爱你,还有张鄜心甘情愿作你的太傅!甚至死后还让父皇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你!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要把张鄜送给我的东西夺走!!把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夺走!!” “——把巫山石玉还给我!!” 话音刚落,那太子尸身似乎因着受到重创之故,陡然发出一声非人般的惨叫,随即喉咙“咔咔”地动了动,乌黑的眼瞳竟霍然淌下两行极腥的鲜血来! “坏了!是三尸阵阵眼的蛊在召唤同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寒容与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拽住钟淳的衣领便要强行将这犟成牛的小殿下一把拖走,却忽然觉得胸口突地一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里头汩汩涌出。 他低头一望,只望见一截雪亮的菱形剑锋—— “寒容与!!” 钟淳瞳孔一缩,下意识扶住寒容与渐渐颓倒的身影,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蔺三……” 先皇后蔺茹头戴翡翠兽羽凤冠,相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眉宇间却有股将门世家独有的英气。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寒容与,反手抽剑,猩红血色霎时喷溅满地。 方才双目流血的太子仿佛寻着了依靠的雏鸟一般,竟乖巧地站到了蔺皇后身后,似个不谙世事的无辜稚儿一般,全无方才杀人时的凶悍模样。 “这下糟了……” 寒容与嘴边涌出一股血来,苦笑道:“太子殿下不过八岁稚儿,中了那蛊之后都能表现出如此强悍的实力,蔺三当年的剑法可是在军中堪称独步天下,就连张鄜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儿我们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你话这么多,看来离死还远着呢!” 钟淳怒气未消,望着眼前那位久闻其名的蔺皇后,一时竟说不出究竟是何心情。 但还未等他作出反应,那快如掣电的剑光已经扫到了面前!—— “哐当!!” 钟淳徒手接剑,虎口与周身多处却直接被那霸道的劲气给冲毁了穴脉,鲜血直接从伤口迸了出来,痛得他面上瞬间血色尽失。 但不知怎的,他却并未感觉到半分恐惧,胸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辗转着沸腾、咆哮,几欲要冲破那不堪一击的肉体凡胎般喷薄而出—— “——飕!” 蔺皇后那无神的眼珠缓缓一转,攻势再起,手中寒剑接连数荡,妆台上的宝镜铿锵地碎了一地,化为千万点成灰的玉屑! 绝对悬殊的实力下,钟淳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色逐渐在他的肩背上大肆晕开,仿佛一朵放得轰轰烈烈的赤朱山茶。 只能坚持到这里了吗…… 意识朦胧间,钟淳忽然很想伸手去摸那块碎成两半的巫山石玉,但是他放眼望去,满室之中竟然都是金与玉的碎片,那块玉已然不知被埋在哪一片锦绣废墟之下了。 “锵!——” 只闻一声带着怒意的尖利长吟,蔺皇后手中的攻势蓦地被迫停滞了。 两股平分秋色之气交贯相会,激起一阵倾山翻海之势,屏风四倒、帐幔迸裂,就连那床边的玉珊瑚登时经不住地爆烈而碎,室中唯一的长明烛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荡搅得骤然熄灭!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钟淳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中,抿了抿嘴,一滴泪无声无息地洇湿了鬓角。 寒容与也听见了那声熟悉的剑鸣,咳嗽道:“……世渊?” 张鄜一手抱着钟淳,一手握着滴血的斩白蛇剑,漆色玄袍与吞噬万物的黑近乎融为一体。“嗯。” 寒容与听见那沉静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你他娘的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说好让我替你照看这小殿下一个时辰,结果碰上的都是什么事儿!蔺三和敏儿都变成走尸了!你若是再来晚点,我和你家小殿下早就命丧黄泉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宝子提醒我有关丞相白月光的争议,我在这里稍微说明一下。 【丞相对皇后的感情】其实比起白月光,更类似于一种青春期慕少艾的那种感情,而且是丞相单箭头,皇后对他就是像对弟弟一样的o(╥﹏╥)o 皇后死后的十八年里,丞相也有很多年的情感空窗期,喜欢上淳儿之后,心里就只有淳儿一个人了。
第71章 雪泥(十六) “祸害遗千年,想来再拖上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 张鄜自然地握住钟淳的小臂,结果摸着了一手温热的血,眉间不禁一蹙: “痛不痛?” “……” 换作平时,钟淳准是要龇牙咧嘴地卖惨一番,还要委屈地哼哼些“原本不痛的你摸了就痛了”之类的赖皮话。 但此时此刻,他却一反常态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人家不想同你说话,看不出来么。” 寒容与不知从哪搜出三枚金针,“叮叮叮”地扎在自己周身的三处大关上,好不容易止住血,又忍不住幸灾乐祸道: “实话实说,你方才不在的那一个时辰里,老底都已经被人看光了——” 张鄜低头望着钟淳拒绝交流的后脑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刚张了口,便闻见不远处陡然响起一声几近尖狂的嗡鸣!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中,化为走尸的蔺茹并未因视野受阻而停滞攻势,她扯下衣冠上的珠玉簪钗,将其化为利刃剑雨般地往室中的每一处无差别地荡去。 霎时尘灰滚滚,地动山摇! “铛啷!——” 张鄜猛地提剑反手相抵,但却仍被那带着骇人杀气的簪珥割去一大片袍袖,露出一截青筋缠绕的劲臂来。 他将钟淳抱至还未被珠灯砸得塌陷的榻床上,朝寒容与言简意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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