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曦高深莫测地勾了勾嘴角:“人家的新婚之日我还看什么——” “自然是看洞房花烛夜了。” 钟淳闻言往树下望去,从这个方向果不其然能恰好望见慎王府的主屋,连屋前的鸳鸯海棠大红灯笼都瞧得一清二楚。 房内喜烛高燃,从窗纸上勉强可窥得两个相依的模糊人影。 “小十三,我们来打个赌罢?”那声音又贱兮兮地在耳边响起。 “赌什么?”钟淳没好气地问。 他三哥就是只成精的狐狸,整天除了坑蒙拐骗以外没个正经脑袋,但偏偏读书骑射剑术样样精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就赌——”钟曦扬指一伸,别有深意地笑道: “就赌那花烛熄掉几个时辰后,你四哥会从里头出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始闻秋风》刘禹锡
第23章 绿蚁(七) ……不愧是三哥,如此缺德的赌约也能想得出来。 见钟淳白着眼一语不发,钟曦侧过身揽住他的肩头,低声调侃道:“噢……我差点忘了,小十三还是个‘童子身’,对这天下这最快活的事还一无所知,啧啧,真是可惜——” “谁……谁说我一无所知的。” 钟淳下意识地辩驳道,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夜的诡丽绮梦来,白皙的脸像蒸包子一样腾起了红色。 “噢?” 钟曦来了兴趣,凤目狡黠地一挑,凑到钟淳面前看他的脸:“怎么,终于有通房丫头了,高的矮的胖的还是瘦的?颈子软不软,小腰细不细?” “不过我瞧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想必连一炷香都撑不过吧,这样可是尝不到其中最销魂的滋味的,可惜可惜,要不要三哥教你几招?” 钟淳气恼地将他贱兮兮的脑袋推开:“这种事、这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不重要?”钟曦撑着头笑,手指虚虚地往树下一指:“若真的不重要,你瞧你四哥偷偷摸摸地在房外作些什么?” 钟淳随着他的指尖往下望,只见原先灯火辉煌的卧房已然熄了大半烛火,只余下一根龙凤烛映着昏晦的屋子。 他四哥神色紧张地站在廊下,身上那件玄婚服甚是显眼。仆人端来了一碗不知什么东西熬的汤药,被他端过一饮而尽,随即便掩上门回到了屋里。 “四哥喝的什么药,怎么一副怕被人看见的模样。”钟淳不解地问。 钟曦笑了笑:“还能是什么药,自然是虎鞭羊鞭这种助兴壮阳的东西了,瞧你四哥平日里那副虚样,若再不补补身子,想必新婚之夜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那可真是丢脸丢得抬不起头了——” “一个时辰……算长还是短?” “什么?” 钟淳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一个时辰算长还是短。” 钟曦用那双狐狸眼将他从头到尾地盯了一遍,勾了勾唇角:“噢——原来你还是个小童子———” 钟淳也不管他是如何识破自己的,瞥了他一眼:“你若不告诉我,我便要下去了。” “咳,这几个时辰嘛,还是得分人。” 钟曦头头是道地分析道:“对于寻常人而言,一个时辰可以算体力上佳的了,对于那些行军打仗的士兵将军而言,两三个时辰应当不在话下,但对于我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来说,一整晚也不是问题。”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钟淳的肩:“不过小十三你也不用太灰心,现下市井上卖的小玩意可多了,什么‘逍遥散’、‘神仙露’,加起来够你撑过一个时辰了。” 钟淳无语地撇了撇嘴,转头望着王府主屋前被夜风吹得晃悠的大红鸳鸯海棠灯笼: “我可不像三哥,成天脑子里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良久,他被微凉的夜风吹得有些发困,迷迷瞪瞪地问道: “三哥……你说四哥是真心心悦乔家的小姐吗?” 慎王府前院。 密竹清幽,夜蝉嘶吟。 “前些时日听闻杜大人染了风寒,不知近日身体可有所好转?” 张鄜与杜思陵并肩行于竹径之上,温允则与一众禁卫在其后不远处随行待命。 “下官的病只是小病,怎敢劳烦丞相挂碍,除了近日还偶有咳嗽已外,已近乎痊愈了。” “既只是小病,大人脸上气色为何如此憔悴?” 杜思陵笑着叹了口气,道:“不瞒丞相所言,这几日为了操劳国子监中大小事务,我老杜可是连着三天三夜也没阖眼了。” 张鄜问:“国子监出了何事?” “唉,前些日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先是有位教骑射的先生摔断了腿,而后教书的朱太傅与丘太傅也一前一后地病倒了,这两位前朝遗老也到了该致仕的岁数,想必这次告假之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杜思陵低声道:“这回一次缺了这么多空子,乔大人和公孙大人都想将自己人给塞进来,往我府中递了帖子,我这脑袋疼得……便只得对外称自己是染上风寒了。” “他们举荐的那些人连像模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几篇,只晓得堆砌词藻,内容根本毫无新意。可眼下秋试还未到,朝廷中来来去去还是那些旧人,我便只好一拖再拖了。只是担忧学堂里缺了先生,殿下们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的课业不知要请哪位大人代为教导了。” 张鄜思忖了片刻,道:“不如由我暂代这空职罢。” “……这可如何使得!?” 杜思陵大惊:“丞相您辅佐圣业,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是万万不值得您亲力亲为啊。” “你先前送来的试论我都看了,但仅从一篇文章来看,并不能依此断言各位皇子的品性。” 张鄜负着手道:“皇储将立在即,趁这次契机,我正好能对诸位皇子多加观察,将他们的近况禀于陛下。” “可是丞相……” 杜思陵欲言又止,低着头小声地道:“朝廷上恐有人会议论您专擅摄权……” “那便让那些人上奏弹劾我吧。” 张鄜面容沉静:“我意已决。” 杜思陵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廊角处隐隐传来了一阵啜泣声,二人相视一眼,提着灯朝那处走近,却见是一位身着宫服的小太监。 “你是谁家的奴才?”杜思陵觉得他看着有些面熟,出言问道。 小良子本是一个人在僻静处偷偷抹泪,万万没想到竟兀地撞见了两位大人,于是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道:“回大人,小人……小人是十三皇子身旁跟着伺候的奴才。” “噢,是十三殿下身边的。” 杜思陵虽为国子监祭酒,但平日里对这位行事懒散的小殿下印象不佳,连带着小良子的态度也有些轻慢。 “你这奴才为何不跟着你家殿下身边,反而一个人在此处哭哭啼啼?” “小人……小人……”小良子胆子小,被他这么一质问,更是吓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起来。 张鄜道:“这里没有外人,慢慢说。” 小良子拭了拭眼泪,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是、是……方才殿下遣我去给四殿下送贺礼,让我在前厅等他,可……可我在这等了许久,都不见殿下回来,方才提着灯笼去院里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人………” 皇子失踪并非小事,尤其是在四皇子大婚此等敏感之际。 “此等重要之事方才怎地不早说!”杜思陵挂下了脸,将小良子吓得面色发白。 张鄜回头跟温允对上了视线,温允心领神会地对四周禁卫下令道: “立马去府中搜寻十三殿下的下落,不要进内苑,也不要惊动其他人。” ——彼时的钟淳还挂在院中的那棵千年松上。 “是不是真心心悦,又有什么重要,只要是真心想娶就行了。” 钟淳愣了一会,低下头:“可是娶一个自己并不心悦的人共度余生,岂不是后半辈子都不快活了。” 钟曦唇角依然笑意淡淡:“快不快活本身就人各有异,像你三哥我,在风月场中独来独往一辈子那才叫做真正的快活,而你四哥显然志不在情爱,与谁成婚对他而言应当都无甚区别,只要对方是姓乔便行了。” 钟淳沉默了一会,问道:“四哥如此心切地与乔家攀亲……也是为了那东宫太子之位?” “……” 钟曦笑而不语,侧过头望着熄了喜烛的主屋,转移话题道:“小十三,你还未应我的赌约呢。” “我赌你四哥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你呢?赌多久?——” “若是你赢了,三哥便无条件地答应你一个请求。” 一阵猛烈地睡意袭来,钟淳打了个哈欠,预感自己再过不久便会变回胖猫儿的身体,不由急着推他: “……你莫非真要在这树上趴够一个时辰不成?我不赌了!我困了!我要回宫!你快些将我放下去——” 钟曦确是一副无赖泼皮样,搂着他的肩不放手:“不放——你若不赌我就不放你下去,你自己在这树上待上一宿吧——” “你!……” 就在两人推搡之际,后苑门前忽地传来了一阵步伐的声响,期间交杂着铁戈相击的清鸣之音。 钟淳低着头往下张望,眼睛不由瞪圆了: 只见邢狱的禁卫们一身黑衣,手执火把,将这一方庭院给困瓮似的团团围住,腰间半露的尖刀泛着冷光。 “殿下!原来你在这儿……” 小良子眼尖地瞅见那树杈上一抹朱色的衣摆,激动地小步跑了过去。 钟淳呆怔地看着他身后一袭钧玄的张鄜,整个人连呼吸都窒住了。 “夜深人静,十三殿下不回宫,怎会一人出现在此处?” 张鄜眉心深蹙,周身气势更是冷气慑人:“殿下可知这些禁卫今夜都在找你一个人?” “我……我不是自己上去的!是三、三———” 钟淳“三”了好半天,转头却见身旁那狡猾的三哥早已驭使轻功遁得无影无踪了,不由傻愣在原地。 他咬牙切齿地将钟曦在心底咒骂了数遍,道:“回丞相,我有东西丢了,想着站得高看得远,便爬上树来看看。” “还请殿下下来说话。” “……” 钟淳望了望身下这株近六丈的老松,两眼一黑,心脏倏地一抖,但为了不在那人面前丢脸,还是咬了咬牙,换了个蹩脚的姿势,抽出腰间的软剑刺进树心间,再援着枝干一点一点地窜溜下来。 生平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看自己下树,钟淳感觉后背像抹了辣油一般赤疼疼的,再加上心底隐隐的恐惧,好几次差点踩空树枝。 就在他右脚踏在一根刚长出不久的新枝上时,不堪重负的枝干终于“咔嚓”一裂,断成两截—— “殿下!!——”小良子破口而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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