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卡佩的神色骤然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然而钟明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处大宅建在山谷之中,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离水源也并不近,按照小镇上的人以及马修的说法,最近的田地都在几天车程的距离之外。那么这座大宅所在的位置很可能是周围一片局域里唯一的平地。而且通往山谷外先是得经过山谷里的那条小道,还要再渡过那片巨大的灰湖,交通十分不方便。 不管是从农业还是商业的角度来看,公爵父亲分到的这块土地都很糟糕。 钟明并不觉得他会是伯爵最爱的儿子。父母如果真的爱自己的小孩,不会只给钱,但不给钱肯定是不够爱的。 卡佩张开嘴又合上,没找出反驳的话,皱起眉头。 钟明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继续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钟明道:“处在山谷中的小国同时向三个在平原里的邦国宣战,你觉得这合理吗?” 钟明的声音平静,带着淡淡的疑惑。并不是什么语气强硬的质问,却宛若当头一棒打在卡佩头上。他的表情明显地怔住了,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很贫瘠,所以才想要往外侵略?”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钟明微微眯起眼睛:“至少,这跟你所听到的不一样,不是吗?” 卡佩闭上嘴,脸色铁青。 俗话说,历史是胜者书写的。这句话虽然不完全绝对,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历史会因为记载人的角度不同而产生很大的变化。 钟明并不觉得卡佩口中所描述的是完整的真相。 此时,玛丽夫人发出了一声叹息。她看了一眼陷入混乱的卡佩,用冷硬的声音道:“战争是由你的祖先发起的。” 她神情不耐,用冷漠的语气说:“你口中的「三贤王」自从分到土地之后彼此之间就一直征战不休,他们三个都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能再次统一黑森公国的主人,但是谁也无法完全击败另外两个。”卡佩蓦地扭头看向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玛丽夫人都懒得看他,他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卡佩听到。她抬起眼,看向钟明,缓缓道:“公爵的父亲——当时的伯爵大人是最不受宠的儿子,也没有参与几个兄长的争夺。当然,其他三位贤王也看不上我们这个穷地方。” 她说到这里,话头微微一顿,接着道:“如果山谷里没有发现铁矿的话,伯爵大人和夫人应该会平静地在这里生活到老。” 钟明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骤然发沉,意识到玛丽夫人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是什么太好的故事。 玛丽夫人的脸上稍稍暗了下去:“发现铁矿之后,那三个人突然邀请伯爵大人去王都为年龄最长的兄长庆寿,伯爵带着夫人去了,两个人都再也没回来。” 她没把话说的很清楚,但是伯爵夫妇为什么没回来,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在寿宴的第二天,那三个人对我们发起了联合进攻。” 说到这里,玛丽夫人微微抬高下颌,嘲讽中带着倨傲:“他们以为我们只剩下少爷,就能肆意欺辱——真是一群蠢货。” 钟明一愣。接着意识到,她现在话中的「少爷」指的是年少的公爵。玛丽夫人继续叙述下去,跟说道「三贤王」时讽刺的口吻不同,在说到彼时只有十五岁的公爵是怎样带领邦国的居民利用山谷的地形优势在车轮战中抵挡了三个伯叔的攻击时,她的脸上全都是骄傲。 在玛丽夫人的叙述中,从小热爱文学的少爷从阴暗的书房中走出来,第一次拿起铁剑便在灰湖畔斩落了第一伯叔的头颅。 他便是那个向伯爵夫妇发出生日函的人。 “那是一场伟大的战争” 玛丽夫人微抬着脸,眼角眉梢都闪耀着骄傲的光辉,连苍白的颧骨上都浮现了两团粉红: “少爷带领着我们,坚守在灰湖畔,所有的敌人都被他斩落与湖水之中,一个星期后整片湖水都被敌人的血肉染成了淡粉色——” 她微笑着看向卡佩,挑起尖利刻薄的眉梢: “你知道这里哪里的玫瑰长得最好吗?就是灰湖畔边的,因为那里的土壤都被敌人的血肉所滋养——” “夫人。” 就在这时,公爵的声音响起。 钟明已经听得彻底呆住了,连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来。公爵抓住他下滑的手臂,引导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朝玛丽夫人投去一个眼神。 玛丽夫人合上了嘴,也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些,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而在她对面,卡佩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玛丽夫人口中的战争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完全是相对立的两个历史!! 李·冯·卡迪维尔是恶魔之子,是暴君,是侵略者,是将他们赶出家园,让他们进行了几个世纪的流浪的罪魁祸首—— 这是根植于卡佩脑中的观念,也是支撑他豁出性命来也要进入这个副本的最大动力。 “不……不会是这样。” 卡佩满面苍白,强撑着瞪大了眼睛。然而在其下,他的灵魂摇摇欲坠——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玛丽夫人口中的故事,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完全忽略那些显而易见的矛盾。 卡佩颤抖的瞳孔中倒映出玛丽夫人苍白的脸,神色几变,没人知道他心里经过了多少挣扎。最终他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盯着玛丽夫人,咬牙道: “你有什么证据?” 玛丽夫人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根本不搭理卡佩这巨大的决心,冷硬的脸上写了四个大字——「爱信不信」。 她这段话根本不是说给卡佩听的,也不是想要自证些什么。 毕竟卡佩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怀着这种「证道」的心态前来挑战副本的人。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不管是公爵还是他们都早已厌倦了这种反复无常的政治、污蔑、利益斗争以及完全没有意义的舆论战争。 他们愿意书写历史,那就让他们写去吧! 玛丽夫人只是不想让钟明误会公爵是个可怕的暴君而疏远他。不过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了。 她抬头看向被公爵抱在怀中的钟明,现在他脸上已经没了惊讶的神情,只能看出脸色有点苍白。 公爵的手托在钟明的背部,将他抱紧,轻声问:“听好了?” 钟明抱住他,收回看向楼下的眼神,将头靠在男人肩上,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走吧。”公爵抱着他转回身。这次他没往楼上走,而是向左一步踏入阴影,直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看得出来他是早就想走了。 玛丽夫人见两人消失,微微吐出一口气,偏头瞥向满头冷汗的卡佩,对这个长相与公爵有些许相似的青年道:“既然公爵大人不杀你。我也不会做多余的事。” 撂下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家。 卡佩穿着蹙起,收到的巨大精神冲击让他几乎站不住。他眼睁睁看着公爵消失在黑暗之中,又收到了巨大的打击。要是之前他一定跳起来喊这是恶魔的力量,但若公爵根本没有献祭自己的父母,那恶魔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他的脑中全是矛盾,见玛丽夫人要走,下意识地想追上去拦住她。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他。 卡佩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金元的脸。 “冷静一点。”金元神情镇定,不知已经听了多久,右手稳稳拉住卡佩:“你想找死?” 卡佩的脚步顿住,瞳孔颤抖着看向金元。 金元只拉了他一把就放开。视线在卡佩苍白如鬼魂的脸上扫过,神情淡下来:“既然捡回来一条命,还是珍惜点吧。” · 同时,钟明被公爵抱着,直接出现在了卧室里。 公爵将他放在穿上,抬手将他身上带有丝丝寒气的皮草取下来,放在一边。接着半跪下在地上,帮钟明脱下鞋,又拿来一张毛毯,搭在钟明的双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了钟明一眼,接着转身走到浴室离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盆温水和一条毛巾。 公爵挽起西装袖子,打湿毛巾,用来擦拭钟明汗湿的额头:“出了这么多汗。” 钟明确实出了很多汗,一半是因为生病,另一半是为玛丽夫人口中的故事。 公爵边替他擦洗,脸上微微笑了笑: “害怕了?”他用毛巾擦过钟明颈侧汗津津的皮肤,垂着眼道:“是玛丽夫人说的太夸张。” 钟明低着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公爵的揉搓下抬起头,些许水色从瞳孔中映出来。 “我没有害怕。”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男人肌肉坚实的小臂,轻声道:“我是心疼您。”
第72章 生病 公爵为他擦洗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握住钟明的手,将他的袖子挽起来,用湿毛巾擦拭他的手臂。 钟明见他不说话,微垂下眼,小声道:“伯爵夫妇……后来怎么样了?” 他第一次看那张小油画,便觉得伯爵夫妇看起来感情很好,彼此很相爱。那样恩爱的夫妇,应当也给予了他们的儿子很多爱。伯爵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也会为了自己天天泡在书房里的小儿子在森林里搭建秋千,这个在雪山深处生活的王室家庭彼此提供着温暖,在这个偏僻的小角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他们走出山谷去赴约的时候,有想到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吗? 公爵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毛巾放回温水里洗干净,回答道:“后来,我出去把他们带回来了。” 公爵洗干净毛巾,低下头,握住钟明的脚踝让他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毛巾擦拭起来:“墓碑在后山。如果你想去,我改天带你去看。” 湿热的毛巾贴在小腿的皮肤上,钟明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低头看着公爵的发顶,点点头,道:“我想去的。” 他默了默,又低声道:“他们看起来是很好的人。” 公爵闻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凑近在钟明的侧脸亲了一下:“是啊。” 钟明温顺地接受他的亲吻,眼眸在浓密的睫毛间闪着细碎的水光,静静地看着公爵。 他这个样子,就算一句话也不说,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情绪。像是缓缓散发出一层柔光。 公爵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低声道:“没关系,我已经不难过了。” 时间是良药,也是最有力的武器,他的情绪和记忆在漫长的时间中都变得模糊。如果不是收藏着那副油画,他恐怕连双亲的长相都已经不记得。 公爵心里很明白,他早在漫长的时间中扭曲成了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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