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和秋季之间的过渡,纵使是大雨一场,也不至于冰冷刺骨到如此地步。 凌先眠的气息近了,他蹲在江秋凉身边,江秋凉反手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就在手指和手指相触的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冰冷的男声。 “你是同性恋吗?” 江秋凉倏然抬眼,去看染成了惨淡昏黄的天空。 “你是同性恋吗?”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语调没有任何变化。 咳嗽一卡,江秋凉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颤动,胃里在抽痛,一股恶心反了上来。 他开始呕吐,一遍又一遍用手背去擦嘴唇。有水落了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嘴唇被摩擦红了,他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来。 凌先眠顾不得许多,抓住江秋凉的手,强迫他停下来。 “怎么了?”暴雨和烈火的噪音太大了,凌先眠不得不提高音量。 他不确定江秋凉是否听到了。 但是江秋凉扬起了头,他的脸上满是茫然,视线没有落点,凌先眠猝不及防撞进他通红的眼眶,呼吸猝然收紧。 凌先眠看见江秋凉的嘴唇在张合,他的声音很轻,完全被噪音吞没了。 “不……不是……” 他在重复着什么。 凌先眠凑过去,贴近江秋凉的嘴唇,这才听到了他一直在说的那句话—— “我不是同性恋。” 我不是同性恋。 他一次又一次,固执地重复着这六个字,像是被输入了固定代码的程序。 凌先眠愣住了。 有一支利剑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箭头从背后探出来,末端滴滴答答掉着血。 凌先眠上前一步,把江秋凉抱在怀里,挡住了风雨。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凌先眠说,他的音量很轻,甚至比雨声还轻,“世俗的偏见为什么要给我们贴上标签?爱不该是原罪……” 凌先眠抬起眼,雨水划过他的脸颊,是咸涩的。 怀里的肩膀在剧烈地起伏,凌先眠在轻拍江秋凉的后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雨水打在身上,真的很疼。 “不,是原罪。”怀里传来很轻的嗫嚅。 凌先眠的手被人拽了过来,塞上一件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去看手心里被雨水打湿的白玫瑰,一滴雨水落在花瓣上,白色的花瓣打了个颤。 “我把一切都给你,放过我吧。” 江秋凉站起来,他的连帽衫吸满了水,向后沉下去,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走到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卡住了他的脖子。 凌先眠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很冷:“如果我不肯呢?” 江秋凉熟练地给猎.枪上膛,对准了凌先眠。 他琥珀色的眼中闪烁着火焰,凌先眠分辨不清,这里面此消彼长的是痛楚还是绝望。 凌先眠站起来,望着他,水流从额前的碎发汇聚而下,他一双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江秋凉:“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的枪法这么准。”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比如你身后的伤疤?” 江秋凉的手指一顿,反问道:“难道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知道吗?” 凌先眠一步步走过来,江秋凉一点点退后,直到枪管抵住了凌先眠心脏的位置。 “我当然知道。”凌先眠说着,虚握住还有些余温的枪口,“可是除了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什么也不相信。” “现在,”凌先眠的眼睛里流淌着一种江秋凉看不懂的情绪,这种情绪很陌生,像是只会出现在被抛弃的幼犬眼中,“告诉我,你会开枪吗?” 江秋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你不会。”凌先眠说。 “你说得对,我不会。”江秋凉冷笑了一声,眼底浮起一层水雾,“可是你的弱点太明显了,凌设计师。” 江秋凉把枪管向上,对准了自己的下颌。 “现在我敢了。” 凌先眠倏然停住了脚步,原本举起的手无力地垂下。 江秋凉知道自己赌对了。 有雨水从额前的碎发汇聚而下,流到了凌先眠的眼睛里,是酸痛的。 凌先眠开口,问:“为什么?” “谢谢你的礼物,”江秋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身后,他正站在断裂的桥面上,将坠欲坠,“但是很遗憾,合作结束了。” 说完,江秋凉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往后倒去,急速向下坠去。 失重的感觉并不难受,甚至称得上是自由的。 大火烧得旺盛,整个桥柱都是挣扎在热浪之中的怪物。 火将冰冷的海水染红了。 江秋凉是睁着眼睛掉下去的,他看得真切,凌先眠破口的嘴唇一滴滴落着水,血混着水,凌先眠的眼眶被漫山遍野的火照得有点泛红,江秋凉居然从他的眼神中品出了前所未有的隐痛。 疯子也会疼吗? 整个人重重砸在海面上,远不如某些影视剧里来得潇洒。江秋凉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水泥地上,五脏六腑都在震颤。他紧紧咬住了牙关,没有张开嘴发出一点声音。 江秋凉闭上了眼,他没有一点挣扎,任由海水争先恐后地吞没了自己。 没什么值得痛苦的,和人生中众多的苦难相比,窒息的感觉反而是最轻松的。 在闭眼的前一刻,江秋凉只觉得痛快。 除了自己,这个世界不存在幸存者,而他自己决定放弃这个机会。 这是凌先眠的愿望,他亲手毁了它。 隔着一层眼皮,其实眼前还是有色彩的。 最初是暗沉的橙红,后面随着意识的剥离一点点落幕,褪成了浅色的灰,又归于深色的黑。 如同盛大演出的落幕。 冰冷的男声穿破了水流:“假面歌舞会,数据更新。历史玩家参与人数109人,死亡人数109人,幸存人数0人,死亡率100%,系统同步更新中……” 江秋凉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自然不会注意到原本站在高处的人,紧跟着他跳进了海中。 凌先眠拉住了江秋凉的手腕,拉着他向着泛起亮光的水面游去。 猎.枪从江秋凉的肩头滑落,和向着光明而去的两人背道而驰,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江秋凉被凌先眠安放在一处石质的斜坡上,凌先眠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在试探江秋凉的脉搏后,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 凌先眠不敢耽搁,赶紧给江秋凉心肺复苏,他的动作很标准,没有拖泥带水。 到人工呼吸,凌先眠的视线落在江秋凉苍白的嘴唇上,想起了江秋凉方才说过的话。 他驱散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以专业的心态帮江秋凉平缓呼吸,嘴唇没有多一秒的停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先眠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直到江秋凉吐出了第一口水。 凌先眠颓然地瘫坐在斜面上,这才注意到江秋凉唇上的血迹—— 是凌先眠嘴唇上被他咬破的血痕。 凌先眠笑了笑,伸出手想要帮他擦去唇上的血。 血迹越擦越多。 凌先眠的笑意一顿,他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手心不知何时被粗糙的斜面划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正股股往外冒。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更新中止,识别到数据异常……获取最新数据中……获取完成,检测到1名幸存者,‘假面歌舞会’死亡率99.08%……” ----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5档案解锁 名称:假面歌舞会 国家:西班牙 字母:K 故事:《皇帝的新装》 剧情:你不知道吗?午夜时分,人人皆须摘下面具。 ——索伦·克尔凯郭尔(丹麦哲学家) 感情:你是我的一切,而别人只不过是从我生命边上轻轻擦过的路人。 ——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开启世界6,等待解锁……
第74章 短暂的现实 博尔赫斯说,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江秋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成为了一个湖泊,不是那种一到节假日游人如织的景区里的湖泊,而是一处被困在大山深处的湖泊, 这里太过于偏远了,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类, 也从不期待见到任何一个人类。他清澈,沉寂,偶尔会想点什么,更多的时间是在发呆,浪费不足一提的匆匆岁月。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连接着自然的脉动。 再后来,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不是菜市场里明码标价的商品, 而是一条自由的淡水鱼。他在水里游动, 不用靠人类养活, 他有很多食物,也没有那么多天敌。他随着潮水的起伏而起伏, 在夜深人静时吟唱, 一个个气泡吐出, 是仅有的听众。 他的每一下游动,都牵扯着海水的神经。 到最后, 他才想起自己是江秋凉。 第一次和凌先眠从酒吧回来, 凌先眠一路将他送回到了门口, 他喝了酒, 有点微醺,彼时夜色已经深沉, 风吹来,晕开些许醉意。 “早点睡,”凌先眠拨正江秋凉被风吹乱的头发,“晚安。” 如果在平常,江秋凉一定可以敏感地捕捉到话里面不同寻常的情绪,可是他喝了酒,反应迟钝了很多。 江秋凉对凌先眠招了招手:“晚安。” 他走进了那栋黑魆魆的建筑。 在一向平整的院子里,险些被一根树枝绊倒,同样的密码输了好几遍,大门才终于叮的一声打开,倒在入口处,一双鞋脱了足有三四分钟。 回想起来,其实那一天有很多细节,试图阻止他走进那个大张着的深渊巨口。 只是当时的江秋凉没有意识到。 他已经很久没有结识过朋友了,江侦仲——他所谓的父亲,控制了他所有的社交。 江秋凉认为,凌先眠会成为他的朋友。 他们是同一类人。 整个建筑都很安静,江秋凉调查过江侦仲的行踪,他这一个月都在出差。那天是他离开的第五天,距离他回来还有二十多天。 江秋凉趿拉着拖鞋。 他没有开灯,而是凭着感觉向着楼梯走去。 经过一楼的书房,江秋凉隐隐看见里面有微弱的光。 他以为是窗外错漏进来的月光,没有多想,直接推开了门。 男人坐在皮质的沙发上,手提电脑的光线照得他的脸苍白一片,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索魂的厉鬼。 他和皮质的沙发一起散发着皮革的臭味,腐朽而糜烂。 男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秋凉。 江秋凉的酒一下子就吓醒了。 “去哪了?” “晚上睡不着,随便出去走走。”江秋凉随口扯了个谎。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江侦仲眯起眼,审视着他,就像是在审视一件明码标价的垃圾,“别逼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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