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女声说,“你不用去管卡佩小姐的事了。” “为什么?”江秋凉下意识问,“她去找别的心理医生了吗?还是她的家人不允许她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对面的女声沉默了。 背景音中,很多道没有意义的语句堆砌在一起,像是觅食的蚂蚁, 细细啃食皮肤。 “卡佩小姐死了。” 江秋凉搭在桌上的右手用力按下去, 指节被压成了白色:“你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突然没了呼吸, 心源性猝死。” 江秋凉瘫坐到椅子上,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他一个字都听不清。 是了。 这就是霍根引导他回到过去的原因。 卡佩小姐没有未来, 这个时间段是挽回的唯一机会。 江秋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听筒的反光映照在天花板上, 金色的光泽很漂亮, 入眼成了惨淡的灰色。 他再次穿过长长的走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前面走, 思维却慢吞吞地跟在身后, 麻木的恍惚感占据了他的神经。 白色的走廊, 漾不开的纯白, 有一个房间是开着的。 江秋凉走进里面,房间里有两个人, 对他的出现视若无睹。 窗外白色的尖塔在阳光下如同一片苍白的唇,亲吻碧蓝的天空。 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足有近百张,照片大部分是两个人,卡佩和霍根站在一起,有时是一个人,卡佩偷偷拍霍根,不同角度的,不同天气的,不同心情的。 在覆盖了一整面白墙的照片正中央,粘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从书页上撕下来的,边缘有凹凸不平的痕迹,显得意外笨拙。 是《圣经》里的句子—— “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个模糊身体轮廓的霍根抱着嘴唇青紫的卡佩,哭得泣不成声。歇脚在尖塔上的鸽子被哭声惊动,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方。 地板上有很多片撕裂的纸张,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碎片飘到了江秋凉的脚边。 ——他走遍了全世界,想要寻找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说她是真正的公主。 ——我差不多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眼。 美好的童话被撕碎了,捻烂了,翻来覆去竟然也会满目疮痍。 江秋凉把照片中央的那张纸条撕下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没有多加停留,而是再次走进了长长的走廊,被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包裹。 哭声越来越远,逐渐成了一个混沌的底音,吞噬在时间的洪流中。 江秋凉听到走廊里有奇怪的响动,说是响动,不若说是某种生物在蠕动。 悉悉索索声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凑近。 江秋凉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了墙壁。 因为四周都是晃眼的白光,墙壁近看之下没有任何不对劲。 声音分明是来自这里…… 江秋凉把手掌贴在墙壁上,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墙壁不是坚硬的,而是有生命一样蠕动,在江秋凉的触碰下,它深深陷进去了一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感知到了江秋凉的存在,争先恐后地挤过来。墙面上浮现出一个个不具体的形状,贴得很近,江秋凉猛地把手从墙壁上松开,他看清了—— 凑过来的是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和一只只伸出的手。 面部的轮廓很奇怪,眼睛在鼻子下边,嘴巴在鼻子右边,五官错位的还算正常。 潦草点的不是缺眼睛就是缺嘴巴,脸型也不是圆形。 手不都是五根手指的,有两根手指的,有六根手指的,甚至还有四根连在一起的。 它们是如此用力挤过来,厚实的墙壁被推拉成了薄薄的一层,近乎成了蝉翼,里面的东西还在拉扯阻碍,似乎在下一秒就要突破墙壁,涌入走廊。 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凹陷,江秋凉没有片刻犹豫,拔腿往前跑去。 脚像是踩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步伐轻浮使不上力气,身后有嘈杂的异动,是喉咙在吞咽新鲜的肉,还是脚踩在脚上,肌肤和内脏难分彼此? 江秋凉没有回头。 眼前的白光是希望的曙光,一扇又一扇的门是浮光掠影,眼前的身影转身闪入其中一道门。 快到了。 脚下的地面猝然崩塌,江秋凉借助最后一点支撑挑起,抓住了把手! 他的身体悬挂在金属的门把手上,格外的沉重…… 江秋凉低头,瞳孔猛地一缩。 白色的地面尽数崩塌,之前被困在墙里的无数怪物被摔进万丈深渊,说是怪物算不上准确,这些肉瘤粘连在一起,一幅躯体上有这么多的脸,这么多的手,这些脸上的眼睛散发着怨怼的光,死死咬住了上方的江秋凉,即使坠入黑暗,那些亮光也始终在盯着他。 有一只手抓住了江秋凉垂着的右腿,六根指甲嵌入江秋凉的小腿里,撕裂的疼痛从抓着的地方传来,鲜血顺着怪物毫无血色的指尖蜿蜒而下,它抬起脸,眼睛的地方赫然是两个深陷的洞,它没有鼻子,一张嘴巴格外的大。 一滴血流到它的脸上,它伸出猩红的舌尖吮吸走,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品尝前所未有的玉露琼浆。 它张大了嘴,上下排牙齿粘连出几丝口水,舌头在口腔里甩了两个圈。 江秋凉肯定,它在笑。 “别……走……”怪物在发音,“你……走不了……” 江秋凉低头,眼中难掩厌恶。 “凭你?” 怪物的指甲深深陷入江秋凉的小腿里,它妄图借此攀附在江秋凉的身上。江秋凉没有给他继续向上爬的机会,直接一脚踹向它的下颌,仿佛这一脚牵动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而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累赘。 这一下的力道极大,角度刁钻,只听咔一声轻响,怪物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转。 六条狰狞的抓痕瞬间让小腿血流如注,江秋凉收起腰腹用例向上一蹬,顺势爬上了那道门,他冷冷瞧了一眼摔入深渊的怪物,重重摔上了那道门。 小腿的伤口很深,好在现在是在诊室,应该不难找处理的药品。 江秋凉忍痛坐到书桌前,拉开一格格抽屉,很快翻到了用来纱布和消毒的酒精。 他把那一卷纱布咬在嘴里,打开了酒精,对着血淋淋的右腿浇了下去。 钻心的疼。 江秋凉死死咬住纱布,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愣是没有哼出一声。 最初是疼,再后来是凉,到最后是麻木。 江秋凉处理完自己的伤口,地板上血迹和酒精混在一起,猩红融入透明,血腥味混杂在酒味,竟然勾勒出了别样的昳丽。 鬼使神差,他伸出指尖勾出一点混合在一起的液体,抹在自己的唇上。 味道很熟悉。 说不上为什么,江秋凉突然很想笑。 是发自内心那种想笑。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自己被父亲锁在地下室,灌完红酒之后,也是这样草草处理自己的伤口。 酒精和鲜血在黑暗中纠缠,痛楚唤醒沉睡的神经,现实和虚幻在眼前交织融合,压抑的绝望成了深刻记忆的绝佳刀片。 过了这么多年,逃了这么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江秋凉胡乱的思绪。 江秋凉接过电话,线在他的指尖绕了两个圈,松开,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他慢慢舔掉了残存的血,擦在唇角的液体冷下来,粘腻在舌尖。 江秋凉垂下了眼。 “嗯,请卡佩小姐进来吧。” · 江秋凉弯腰擦掉地上的最后一抹血迹时,卡佩小姐恰好推门而入。 即使擦掉了地板上纵横的血迹,空气中仍然有盖不住的血腥味,卡佩小姐显然是闻到了,合上门的手犹豫了一下。 “擦伤。” 江秋凉把沾满了血的布料攥成一团,在空中扔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垃圾桶猝不及防之下摇摇晃晃转了两个圈,堪堪立住。 “随便坐。” 卡佩在沙发上坐下,坐姿拘谨,背部绷得很直,她的视线从垃圾桶滑到江秋凉脸上,将信将疑。 江秋凉没有在乎她异样的眼神。 他没有机会了,回到过去的路已经被堵死,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逼迫他孤注一掷。 “卡佩小姐,接下来的话会很离奇,或许你听完之后会怀疑自己的心理医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我要声明,我现在没有喝酒,没有嗑药,我的神智很清醒,以保证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江秋凉从口袋里摸出那句《圣经》里撕下来的句子,递给卡佩。 “窗外有一个白色的教堂尖塔,你能看到,我看不见。你的口袋里放着一张合照,是和你的‘哥哥’霍格一起拍的,我能看见他的样子,你看不见。还有照相机,是你从一个不存在的照相馆里要来的,照相馆的主人是个老人,他和你说,如果相机损坏不必归还。而在相机坏掉以后,你就再也看不见霍根了。我说的的对吗?卡佩小姐。” 卡佩小姐看向江秋凉的眼神由疑惑转而讶异。 “你怎么知道……” “你亲口告诉我的。”江秋凉说,“或许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真的在这个时间段重复了三次。” 卡佩小姐茫然地望向他,微微张开嘴。 江秋凉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懊恼地把额前的碎发一把抓到后面,继续说:“这是我从墙上扯下来的纸条,你不相信也很正常……” “不……” 卡佩小姐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把纸条放在茶几上。 “我相信你说的话,你真的回到了过去,在同一个时间段重复。因为……” 卡佩小姐撩起自己绿色长裙的袖子,江秋凉在看清的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被遮住的手臂上,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覆盖着新旧不同的撕裂伤口,像是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把她死死困住。 卡佩小姐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你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只是我是一次又一次回到1883年的夏天。” ----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 ——《圣经》《雅歌》 他走遍了全世界,想要寻找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说她是真正的公主。 我差不多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眼。 ——安徒生《豌豆公主》 今日第二更~九点三更
第53章 灵魂照相馆 “你知道莫比乌斯环吗?” “知道。莫比乌斯环是德国数学莫比乌斯和约翰·利斯丁1858年的发现, 是典型的拓扑图案。于罗马人,它是千,于希腊人,它是万, 同时它也代表无穷无尽, ”说到这里, 江秋凉目光一凛,“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循环往复,困在其中,直至永恒。同时也是……交错时空不可能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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