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随口用凌先眠的话来搪塞她:“觉得有意思,就想去看一看。” 果然,在他话说完的同时,凌先眠的目光突然投了过来。 有意思…… 雷切尔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觉得死人的房间有意思的观点,她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眉目之间渗透出几分苍白,不过礼貌的修养还是将她拽回到了此刻的处境之中。 “也可以。”雷切尔硬邦邦答应了一句,“洛夫医生和老院长住在同一栋的上下层,看一下也是方便的。” 于是几个人先后看了洛夫医生和老院长的房间。 洛夫医生的房间在三楼,正如雷切尔所言,这里存留着许多生活的痕迹。 打开的钢笔,写了一半的纸张,夹在某一页凸出的书籍。 没来得及整理的床铺,剩下一大半的咖啡罐子,随意摆放在门口的拖鞋。 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以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方式摆放着,洛夫医生杀害卡尔的那一天,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天,起码他自己在当天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所以……是冲动杀人? 江秋凉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那是一段学术性极强的评议,分析着精神病学最为时新的观点。 字迹清楚,行距固定,字迹之间的墨水没有明显的汇聚或者是断裂。 当事人在写下这半页文字,直至搁笔的整个过程,心态应当是极其平和的。 江秋凉试着仔细阅读了一下那半张纸上的内容,字数不少,但是专业性实在太强了,全文都是专业的术语,却又没有点名所写的病名。 就在他打算先去寻找其他线索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指按在纸面之间的某一行上,念出了那几个字。 “1952年,CPZ治疗方法的问世。” 凌先眠的指尖再次移动。 “氯氮平,利培酮……” 江秋凉知道凌先眠看懂了,于是问他:“这些讲的是什么?” 凌先眠没有立刻回答江秋凉,而是指着洛夫医生留下笔迹的最后两个字。 “脑口……”江秋凉重复纸上的那两字。 最后一个字,那个“口”写的很小,和前面的字体大小并不协调。 是一个偏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凌先眠的声音就在江秋凉的耳边响起,“他想要继续写下的,是脑叶白质切除术。” 脑叶白质切除术。 江秋凉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 他可以不知道前面那些专业药物名称的用途,但是他知道这个手术。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手术,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发明者曾因此在1949年获得过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更是因为它在当今观念下的惨无人道。 “你的意思是,洛夫医生在研究……” “精神分裂症。” 凌先眠肯定了江秋凉的观点。 “他为什么……” 江秋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话音。 他本来想问洛夫医生为什么要研究精神分裂症,但是这本来就是就是一个不合适的问题,因为洛夫本身就是个精神病医生,他的工作就是研究精神病学,治疗精神病人。 这么多年的治疗经验让江秋凉对精神病医院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和大学里的教授很像,他们不是诊断所有的病人,而是专门研究某一类的病症。 江秋凉想起了自己在A区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问一遍了,因为洛夫医生的房间已经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 “洛夫是主攻精神分裂症的医生。” “是的。”雷切尔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她没有走进这个房间,而是站在门口,“他是一个学术上非常优秀的天才,本来有希望成为22号精神病医院的院长。” 一个原本可以成为院长,前途无量的医生,突然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问题会出现的某一天,杀死了一个自己治疗了好几年的病人。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指尖下的,洛夫最后写下的那个偏旁口。 “这段话结束的很匆忙,他来不及写下最后一个字。”江秋凉喃喃道,“有什么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天,有人来敲过洛夫医生的门吗?” “有,”雷切尔说道,“那个人是我。”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时……大概是凌晨六点,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实习生打给我的。她的语气很着急,说是B区的卡尔一直在按床头的救急铃,要求要见洛夫医生一面,于是我就紧急去找了洛夫。” “你和他一起去的B区吗?” “是的,”雷切尔肯定道,“我们一起去找的卡尔,我们一路上着急忙慌的,因为卡尔之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我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江秋凉听着,随手翻开了那本书,原本夹在书页之间的某个东西滑落在了桌上。 “谁知道我们急匆匆赶到B区的时候,卡尔正平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神态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所有我们之前在路上预想过的挣扎、痛苦、面色苍白,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比起我们,他更像是个正常人。” 江秋凉捡起了滑到桌面上的东西。 意外的,那是一朵被夹扁的干花。 江秋凉将那朵被挤压到体无完肤的红玫瑰捻起,凑到鼻前。 淡淡的香气,却不是玫瑰的。 “你说洛夫是在C区杀害的卡尔,但是你们见到卡尔是在B区。”江秋凉捧起那本书,闻了闻,香气的来源不是书,“是谁提议去C区的?” “我不清楚。” “不清楚?” “卡尔点明要和洛夫医生单独交流,我不知道当时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总之十分钟后,洛夫医生开门,只和我们说了一句话。” “带他去C区。” 离开洛夫的房间,江秋凉随手把那朵干瘪的红玫瑰塞进口袋。 他问凌先眠:“你有没有觉得雷切尔的话有几分似曾相识?” 凌先眠点头:“卡尔用十分钟,说服了老院长让他住院,又用了十分钟,让洛夫带他去C区。” “他的愿望好像总是能够实现。” 从楼下走向楼上,江秋凉看向了楼梯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围绕在D区外圈那一层砖墙一般的铁丝网。 “控制……”江秋凉自言自语,“究竟是医生在控制他,还是他在控制医生呢?” 老院长的房间比洛夫的房间要大很多,有独立的书房,装修也要昂贵许多,不过因为被打扫过了,所有的家具都很干净,没有什么生活痕迹的残留了。 雷切尔依旧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江秋凉绕了书房一圈,室内实在没有什么线索,被雨水打湿的书籍已经被清理走了,窗台那一圈在暴风雨夜的潮湿随着岁月的缓慢流失早已烘干殆尽。 他从书桌前抬头。 和江秋凉的徘徊不同,凌先眠从一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直接走到了窗户边。 江秋凉抬眼的时候,凌先眠正伸手打开窗户。 老旧的木质窗户发出了嘎吱一声嘶哑的杂音,玻璃上汇聚的水雾随着凌先眠的动作,化作一条条流动的泪珠,直直向下坠去。 江秋凉走到凌先眠的身边,向下望去。 水珠落地无声,在朦胧的雾气中,江秋凉看清了墙面上的痕迹—— 那是一个很淡的鞋印。 ---- 作者有话要说: CPZ治疗方法、氯氮平、利培酮参考张亚林主编的《高级精神病学》
第153章 精神病医院 那就是一个鞋印。 比手掌长许多, 应该是成年男子脚的大小,就这样歪歪斜斜印在墙上。 老院长突然死在一个暴风雨夜,临死之前,他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窗户。 这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突然在此刻有了意义。 因为, 在老院长死去的那个夜晚, 在暴风雨夜打开他的窗户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而是另一个人。 “嘘。” 凌先眠很轻地出声示意,江秋凉知道雷切尔正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他们,他不确定之前来检查老院长房间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个鞋印,更不确定雷切尔対此是否知情。 贸然打草惊蛇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江秋凉收回视线, 装作无事发生, 继续去检查老院长房间中乏善可陈的家具。 还真有个意外的发现。 老院长的书桌被清理得很干净, 但是他靠着的椅子没有。 那是一把老旧的皮质座椅, 面料相当的扎实, 当江秋凉靠近这把椅子的时候, 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香气。 不是皮质沙发上原有的味道,倒是和原本夹在洛夫医生书里的那朵红玫瑰的气味如出一辙。 那是很清淡的, 类似于女士香水的气味。 “老院长被发现的时候, 尸体是什么样的?” “他坐在那把椅子上, 头靠在椅子上,眼睛是闭上了, 和睡着了一样。” “这里有喜欢用女士香水的医生或者护士吗?” “香水?”雷切尔皱了皱眉头, 似乎没有想到江秋凉会猝不及防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里不允许使用香水, 有些病人対气味很敏感,香水会刺激他们的神经, 加重病情。” “那有没有偷偷用的?” “没有吧,没有人会这样做的。” 说着,雷切尔的脸色突然一变。 江秋凉知道她肯定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和你提到的香水是否相关。”雷切尔抿起嘴唇,“和女生香水,医生或者护士都没有关系,大概是我想多了。” “你先说说看。” “卡尔生前说过一句话,很奇怪的一句话。他说每当他站在暴风雨里,都能闻到一股香气。” 暴风雨有香气? 江秋凉没有预想到这种可能,他和凌先眠対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 “他形容过那股香气吗?” 雷切尔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当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陶醉。” 江秋凉哑然。 卡尔已经死了,死无対证。 即使江秋凉能够把香气递到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了。 江秋凉想起了一个问题。 “卡尔的尸体存放在哪里?” “C区,地下的停尸房。”雷切尔解释道,“所有22号精神病医院的患者都签署过一份协议,死后自愿将尸体用于医学的解剖观察。” 自愿捐献自己的尸体,用于医学的解剖观察。 为什么? 难道和龙布罗梭提出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22号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信仰精神病人和普通人之间存在身体结构上的变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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