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从南至北塑着秦广、楚江、帝、五官、阎罗、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转轮十殿阎王。秦广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幽冥吉凶,问灾续命的大多是求他。 六殿的卞城王专司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于地狱丰都大帝殿的右侧,毗邻奈何桥、血盆苦界,创造枉死城,收留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 赵斯年的表舅算是枉死,听传闻又多是救人的缘由,所以设坛摆阵,问求卞城王是最应当。 月上柳梢时,凤凰台这边已安排妥当,一应都在西厢集合完毕。 师婆穿一身亚麻的白素袍,裙摆领口处绣着几只仙鹤,胸前挂着一颗蜜蜡珠子。本就高挺丰腴的她,衣袂飘飘而立于人群中,更显尊贵。 她立于西厢一楼门槛外,叫半夏点三炷香先进殿参拜城隍爷。 等半夏稳好香,顶楼的钟声敲一下,二楼洪钟接着响起,此起彼伏。 有九个黑衣小厮,束着头发在在帷幔间唱净身咒: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一众人纷纷作揖鞠躬,不敢起身。 栖箬穿青衣,鬓间插着熠熠生辉的金梭,手捧紫檀托盘承到师婆面前。 栖箬与外祖母是总角之交,身形瘦小,头发花白。 在二十年前的除夕祭奠上烧坏一只眼睛,外祖母与她交好,便把通天问卦的本事传授一二给她,因随母亲,她自己倒能悟出些黄老玄学,又懂驱邪镇怪的门道,所以颇受敬重。 起初辅助外祖母,及到换位又尽心帮扶师婆。整个凤凰台里的事她莫不尽心。 师婆揭去黄帕子,用极细的鹿毛笔蘸着朱砂在眉心画一计红印。 这才迈进门槛,半夏随之退到师婆身后,作揖不再起身。 师婆做出“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九字真诀的手势,继而作揖诵念土地神咒: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为吾关奏、不得停留,有功之日、名书上清。 返魂香奏响,钟铃交接,音律时而沉闷迟缓,时而高亢急促,师婆做步罡踏斗。 有风吹来,铃铛在帷幔间叮当作响,灯火昏黄摇曳,有云把月亮遮起来,厢房里阴沉沉愈发阴森。 姨姥姥的脸几乎是要贴到膝盖上,肩膀微微抖着。 师婆看一眼香火,烟蜿蜒着朝二楼去了,这才招呼半夏跟姨姥姥随她去二楼。 半夏又退后几步,扶着姨姥姥朝楼梯口去了。 二楼的檀香味很重,姨姥姥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因伤心,走得有些踉跄。 “第六门就是,你去跪求。切记心无旁骛,默念逝者生辰八字,再讲天黑路滑,唤他快些回家。”师婆指引着,姨姥姥拉着半夏胳膊,跪在卞城王跟前,再抬头看一眼半夏时,她已不知去向。 只师婆立在旁边,闭目凝神。眉心的红记似发光似的,姨姥姥心头一惊,专心乞求。 凉风绕颈,顺着发根直穿脊梁骨,有双手突然搭在自己肩上,凉气盘旋着,从后颈到耳根直至眼前。 姨姥姥被吓一跳,想惊叫出来却无法开口,想睁眼又眼皮沉重。只听师婆告诫“莫看、莫回头”。声音游荡着,飘忽迷离。 约莫半个时辰,师婆扶着姨姥姥出西厢。 因安慰过一阵,姨姥姥舒畅许多,只师婆脸色不太好。 半夏早已经等在人群外,见师婆便匆匆奔上去。不等半夏开口,师婆先问道,“今晚又是谁家的?” 半夏神色慌张,“天宝叔家的孙子洪熙。”她环顾四周,趴在师婆耳边谨慎地讲道。 “非礼勿言。”师婆打断她。半夏作揖手抵眉心,不再言语。 “去麻烦栖箬姨,把赵斯年接回来。” 也正是这时箩依派人过来回话,讲姨姥姥安置在东边的客房,花清洛的房间已打扫完。 师婆便又唤住半夏,叫跟去的人嘱托花清洛早些过来。 —————— —————— —— —— 虽有栖箬姥姥护着赵斯年,李星禾仍旧尾随了一路。 直到赵斯年上了凤凰台大门的台阶,回头看一眼李星禾,李星禾这才放心往外郭城家去。 赵斯年喝过供奉完的七宝浆,去后院抱起乘黄坐在院子里看天。 月明星稀,赵斯年脸被照得很白。 黑云在飞檐上变幻,又变幻进赵斯年澄澈的眼眸中,久不肯离去。 有喜鹊在前院的槐树上嘲哳一两声,便销声匿迹。 只蟋蟀唱得漫不经心,时断时续,像是要把这个夏夜给揉碎。 有飞虫过来时赵斯年挥手,乘黄便咕咕叫唤两声后继续睡着。 久等花清洛不来,师婆本要去大门张望,瞧见院子里的赵斯年便朝他走去。 瞧见赵斯年额前的红痂,并没多问。她知晓姚师傅的用意,索性避而不谈对双方都是好事。 “今日走掉几套衣服?”师婆坐到赵斯年旁边,摸摸乘黄的脑袋,言语温柔。 “西市的王太爷,王叔明日去还奉。” “活了109岁,真是好福气。” “母亲会比他更有福气。”赵斯年言语平常,师婆却吃吃笑起来。 她最常讲得便是“我与儿子心意相通”,所以师婆是能从赵斯年的冷冰冰里读出热情和爱的。 师婆不再言语,陪赵斯年静静地看着天。 有晚风习习而来,并不燥热。月明地里,灯影斑驳着,黑夜谨慎地行进。 —————— —————— ———— 花清洛到凤凰台时,师婆以已经洗漱完换上了睡袍,靠在案桌上看书。 花清洛作揖到客椅坐下,左腿盘在椅子上,很是不羁。 师婆并不介意,放下那本几乎被翻烂的书札,起身去沏上茶水。 花清洛翻弄一遍,只看一句“没揣菱花,偷人半面。”便抛到案桌上不再管它。 “你母亲最近在忙些什么?”师婆把茶水摆好,又把书收了锁进柜子,花清洛谢过才回,“还是老营生,勉强过活。” “该常来常往才好。” “恩,等得了空,肯定要来叨扰上些日子,她才闲不住。”见师婆呷过茶,花清洛这才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赵斯年没少给你添麻烦。” “他能添多少麻烦。”花清洛笑得很敞亮,“麻烦都是惹给自己的。” “还请多照顾照顾,他这情况你也了解。” “怎么也是叫我一声姐姐,我过过嘴瘾,心里还是有数。” 师婆听这话便乐开了,花清洛讲三两件赵斯年往日里的混事,两人嬉笑一阵。 师婆估摸时辰也不早,这才急忙止住,道,“竟浑说了,这次叫你来是有要紧事的,快别笑了。” “师婆烦心的是太平坊天枢桥的事?”花清洛收起笑容,声音依旧很大,讲得并不忌讳。 “你怎么看。” “传言外祖母年轻时的因缘,那龙身人面神又回来了,但接连有人丧生,这又有些悬。有心者认定就是猰貐。”花清洛说话再直接,在师婆面前讲话还是要斟酌几分的,自然不敢把外面的流言和盘托出。 “是陵鱼。”师婆喝口茶,再叹气道,“都是贪心不足惹出来的祸事。” “可是那……洪熙也是?”花清洛板着脸说道,“那些抓它为了吃肉或者取珠的,也是活该,只洪熙那么小,他知道什么!” 师婆不搭话,沉思一阵觉得花清洛并揣度不出自己言外之意,只得直截了当道,“这事还得你去抓才妥。赵斯年虽然也同你一样能识灵物方向,却也没那能耐,栖箬姨怕是会伤了它,厉货倒还好,若是善物,岂不又是造孽。” “嗨,这没问题。”花清洛把腿放下来说道。 “最好也别伤它,取来我将它度化了就好。”师婆又嘱托一阵,这才肯放花清洛回卧房。 等花清洛回到卧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爬上了屋顶坐着。 花清洛常在室外,又爱登山攀岩,所以肤色晒成了小麦色,经月光一照,高光打在颧骨上竟显得有几分杀气。 白花布鞋上绣着的蓝色牡丹花,边角有些脱线,毛毛躁躁地就跟人心一样,无从安顺。 东厢角门前的灯闪烁飘忽,在灯海中躁动不安,花清洛看得出神,直到听见吱呀的开门声,这才看到有黑影朝那灯过去。 花清洛侧头,凝视片刻才辨认出是栖箬。 外祖母屋子里的灯灭了,紧接着是师婆那屋。 有鸟在外祖母和师婆那厢的房檐上伏着,花清洛看不见它,能听见一两声鸟叫。 栖箬灭掉手中蜡烛,拐进角门也无踪迹。 其实,花清洛现在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第4章 龙身人面神 花钿提着她那凫绿的裙摆进成衣局时,花清洛早盘坐在成衣局大堂的屏风下修补绣样。 花钿放下裙摆手扶发髻惊呼道,“你快别坐那里,等姚师傅看到,躲不过去又是要破口大骂。” “又费不着咱们口舌,他乐意,也堵不上他的嘴。” “福生无量天尊。”花钿作揖。花清洛白她一眼,凑近牙齿把蓝线咬断,啐一口唾沫吐到一旁,险些弄脏花钿的裙子。 花钿惊地往后退去。 “就你小心。”花清洛不屑。 花钿浅笑着绕开她走,不与她争辩。 花清洛把修好的鞋子装进鞋盒,尾随花钿进了柜台,开右手边的厨子将鞋盒放进去了。 “这天真是奇怪呢,昨天明晃晃的月亮地,今早又是烟雨飘摇。真恼人。”花钿伏在柜台上左手托腮,目光游离着无精打采。 “花清洛,你有没有听说龙身人面神?”花钿把手收了,突然来了兴致,朝花清洛追问道。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花清洛翻个白眼,自顾自的抽出账簿。 “哎呀,收起来,收起来。”花钿夺去账簿,伏着身子压在胳膊肘下,“我可是刚听说的呢。把闲言碎语搭成的节帮我解了呗。” “闲言碎语?外祖母怎么会把妖当成神来瞎说……” “福生无量天尊。”花钿作揖,打断花清洛。 花清洛白她一眼,没了讲下去的兴致。 沉默半晌,花清洛才继续讲道,“是陵鱼。” 花钿有些疑惑,正思忖什么是陵鱼时,姚师傅从门外唤花清洛的名字。花钿尾随过去,才听到太平坊的天枢桥被急流冲塌,怕有人会去凤凰台闹事,李星禾已经过去,叫她也过去瞧一瞧。 “过会儿西市的王家老二还要还奉,我去顶什么用。”花清洛嘴上抱怨,却已经在踏跺上换雨靴。 花钿不着急跟去,反倒去自己的偏房去取茶叶,仔细拿捏泡过之后端着去了东厢。 姚师傅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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