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爷爷,看不起我的人一直都是你,拿捏我的人也一直都是你。” 老爷子:“你——” “我想要的好好活着,和你们理解可能不是一回事,我想要知道我的病,做我真正喜欢的事,爱我真正爱的人。” 秦宝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士兵,什么都不用知道,只需要听你的命令就好。我也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你想把我怎么放就怎么放。” “你从头到尾,都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只是你的孙子,我身上不是只有秦家的标签,我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你事事都替我决定!” “你这是用爱的名义,在对我的人生进行绑架!” “好,好,你说那些我都认。”老爷子脸色变了,双颊因为激动发抖,“但是你说我绑架你……” “我受不了了。” 秦宝擦掉眼泪。 “这个家,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你们保重吧。” 说完,不顾老爷子的反应,转身走出了书房。 花园里,佣人远远地朝秦宝投来目光。 他顿了顿脚步,还是走过去,红着眼留下一句:“去看看我爷爷。” 佣人呆呆的:“是。” 秦宝快速离开了家。 首都的雪还在下,道路旁边都堆了厚厚的积雪。 秦宝在低头在路上行走,在冷空气里呼出大片大片的白雾,他的视野很模糊,随一深一浅的脚步抖动,伸手一摸,满脸都是冰凉的液体。 太憋屈了。 一个人的人生怎么会是过成这样的? 二十出头,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个能回的家。 以前秦宝觉得他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幸福,现在他不敢那么想了。 或许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精神上都远比他要富足得多。 * 帝国议会大厦。 四十五层的办公室里,丰成煜正在进行与帝国军方、抚星集团代表的三方通话。 谈话接近尾声,抚星集团代表的全息影像先一步下线。 还在线的军方的这位上校很年轻,只不过三十出头。 他似乎踌躇了一阵,开口对丰成煜道:“飞鹿星列为五十年禁采区,这个改变难以想象,恭喜你,丰先生,你做到了。” “我以为军方会对此产生不满。”丰成煜敲了敲手里的钢笔,“没想到上校您却很赞成?” 军方对机甲制造一向看重,但负责协作推进此案的这位上校却十分配合,由此可以看军方的真实态度。 “不满是有的,权利派系、纷争纠葛,哪一个部门都有。但是从大局来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上校说,“飞鹿星五十年禁采,稀镝重点产区就要移至更远的区域,成本变高,利润大大减少,要说真正不满,那也应该是抚星集团。” 丰成煜:“看财报,他们这些年赚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盆满钵满,时不时还要被星际海盗图朵‘抢劫’,也许已经大少元气,如果真的不满也可以理解。我只能说,祝他们好运,既然以后换了一条路线,还有军方亲自替他们保驾护航,希望他们不要再被抢了。” “那我也只有送上同样的祝福了。” 上校笑道,随后面向丰成煜,他竟行了一个军礼。 “我从小就很崇拜老元帅,现在他的孙子也同样值得我尊重。丰先生,前有海盗后有豺狼,顶上还有鹰王在盘旋,祝您好运。” “谢谢。”丰成煜微笑,“再见,上校。” 上校的影像下线,通话正式结束。 丰成煜捏了捏眉间,抓过智脑问道:“什么事?” 智脑显示着一条未读事项。 红色,指“重大”。 林梓的声音传来:“丰先生,秦宝来了。” 显然,秦宝会来这里,连林梓都觉得十分意外。 自从丰成煜暂时搬离婚房,秦宝一条信息都没给他发过。有时候丰成煜会拿出手机查看对话框,林梓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发点什么,但丰成煜最终也只是把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林梓看着他们签下合约,看着他们结婚,看着他们相处,一路走来,其实觉得丰成煜很辛苦。 总是在长期紧绷的奔波之后,马不停蹄地去到对方身边,有时候甚至会熬两三个通宵来获取一点时间,见面之后却总得到一张冷脸。 年纪小的人总是很任性,艳光四射地穿梭在人堆里,动辄消失几个星期、几个月,时不时地还要闹出绯闻,骄傲如丰先生,总是先一步向他靠近,向他低头。 更何况丰先生在婚姻里似乎还更加地忠诚…… 当然,秦宝还是很暖的。 他努力上进,对每个人都是那么礼貌,不论职业地位高低都是那么礼貌,从来都很真实,林梓也很喜欢他。 可是秦宝的暖像一阵风,轻轻地扫过去,什么都抓不住。 没心没肺。 这才是最残忍的。 丰成煜问:“什么时候来的?” 林梓:“差不多半小时前。” “下次直接语音通知我。”丰成煜说。 “是,那现在要让他回去吗?”林梓朝秘书二室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事情虽然暂时敲定,但一切都处于缓冲阶段,丰成煜搬离婚房还不够久,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丰成煜却不想再等,没有迟疑:“让他进来。” 秦宝得到许可,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毛巾还给那位最近很出名的Beta秘书:“谢谢。” 女人不仅成熟优雅,还十分细心礼貌。 像是知道他的身份,她对秦宝温和一笑:“不客气哦,你先进去见我们老板,我一会儿再替你倒杯热咖啡。” 帝国议会大厦,秦宝经常从这里路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进来。 当时从秦家出来,他整个人好像都是不对劲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连路上有没有被人拍到都不知道。 直到他抬头看见了伫立的女王雕像,又被警卫厉声拦下,才恍然回神。 有林梓的帮助,他没费什么劲就上来了。 上楼以后一直在发呆。 这时,走在柔软的暗红色地毯上,感受着四周都那么肃穆的氛围,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第一次走进了丰成煜的世界。 墙壁上的历届议会副会长照片,姓名整齐排列,丰成煜的名字则镌刻在厚重的铜制双开门上。 门口是扇形的巨大办公室,能俯瞰首都的繁华景色。 秦宝看见了距离门口二十步左右的厚重办公桌,还有那个坐在桌后伏案疾书的人。 在这种地方,开门与行走都是没有声音的。 丰成煜恰逢其时地抬起了头,一双黑眸直直朝门口看来,两人目光相对,秦宝心中猛跳几下,霎时不知身在何处。 和预想中不同,秦宝的状态显然出乎丰成煜意料。 他只是看了秦宝一眼,便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按下通讯器:“找一双干净的鞋袜过来。” “好的丰先生。”秘书回答。 秦宝回过神:“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 终于狼狈地来到桌前。 他说:“丰成煜,我有事要跟你说,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秦宝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很红,像是哭过。丰成煜绕过桌子,动作间不慎打倒了立在桌面的一个相框,使得它面朝下盖在桌上。 他来到秦宝的面前:“你说。” 然后顾不得其他,先蹲下去,自动地动手脱掉了秦宝在雪地里打湿的鞋子和袜子。 袜子都湿透了,秦宝的脚冷得像冰一样,丰成煜用手握着:“你走过来的?” 秦宝没有动,眼红红地看着丰成煜:“嗯。” 他今天吸了很多阻断剂,闻不到丰成煜的信息素,已经开始想念。 秘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鞋袜,竟然马上就拿进了办公室,目不斜视地在他们身边放下,然后迅速离开。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一格一格地摆动秒针。 丰成煜要给秦宝穿袜子,秦宝一声不吭地拿过来,自己穿上后似乎觉出冷来,干脆收起腿蜷缩在凳子上。 “丰成煜,我今天和爷爷吵架了。”秦宝叫他的名字,低低说,“以后我再也不回去了,他说什么我也都不会再听了,我想告诉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但是很抱歉,他们不止控制我,也利用了你。” “发生什么事了?”丰成煜问。 “我今天才知道,他们逼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什么和丰爷爷定下的婚约,是因为我有病,只能接受你一个人的信息素。”秦宝开门见山,“如果我能接受的是别人的信息素,他们根本不会履行——” 丰成煜打断了他:“什么病?” 秦宝吸吸鼻子,看向他:“信息素排斥症。” 丰成煜:“信息素排斥症?” “对,是!信息素排斥症!一种天生的基因缺陷!”秦宝马上就有点恼怒了,“意思是我不能接受别人的信息素,只能被你标记,所以我为什么说别人的信息素是臭的,这情况越临近发情期越明显,前天发病去了医院我才——” “知道了。” 丰成煜站起来,俯视秦宝,眸中情绪不明。 “然后呢?” 秦宝被他这么一问都懵了:“你不生气吗?你被人这么利用,都不觉得生气?” 丰成煜整理袖口,说:“有一点。但生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秦宝想起他平时那种面对长辈才会有的游刃有余,难以置信地问:“你是不是还想劝我,说我不该和爷爷吵架?” “没有,怎么会。你生气是应该的。”丰成煜面色沉静,“如果是我,我也会很生气。” 秦宝愣了下,没想到丰成煜会这么说:“……” 他来这里不是寻求情绪价值的。 但是,好像得到了一点。 丰成煜手撑在秦宝的椅子两侧,用额头靠了他的额头一下,似乎在感受他的体温:“生病了,现在还难不难受?” “不。” “和爷爷吵完架也不难受吗?” 当然是难受的,但已经过去了。 眼红红跑来这里已经够丢人,现在秦宝不可能还表现得像天塌了一样,毕竟天也没有塌。 “就是很生气,气得要爆炸。”秦宝道,“比他当时逼我和你结婚更爆炸,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们塞给我一段我不要的婚姻,把我的整个人生都毁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毁的,如果不是你,他们可能还会给我塞各种我不要的人!” 丰成煜大概真的是感同身受,很久都没有说话。 要说有资格更生气的人,也应该是丰成煜才对,原来长辈的青睐并不全是因为他这个人本人,附加条件才是占据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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