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结一心,寿元共享,虽为两人,共为一体,荣辱与共。天道的结契誓约,寿元修为,甚至历劫的危难都是两个人共享的,千百年来结此契者少之又少,就连从前沈厝同他提出的大典,也只是修仙界同化凡间习俗而演变的礼仪,他当时只是想要谢无声的一个承认,哪怕是现在他也没想过要谢无声半条命。 他怒斥迅速惊讶,就连苍梧只听到了沈厝的声音瞬间压过了谢无声,被他也被这句你敢震的呆愣了几秒,沈厝,沈厝此刻的反应更像是一个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做出蠢事后的愤怒与糟心。 满脸血污的谢无声却笑了,他放肆大笑,腕上金链嵌进白骨,苍梧念释放咒的速度都抵不过他要把自己手割断的力道:“你还说你不是沈厝,” “你还说你不是沈厝,” “你还说,你不是沈厝。” 不是沈厝如何知道修仙界的秘咒,不是沈厝为何不想要他的一半修为, 不是沈厝,为何,谢无声笃定:“你就是沈厝。” “可你为什么不愿在认我?”谢无声被束魂阵扣住四肢,铁链于地心深处而出,扯住他后撤,谢无声从居高临下,到鲜血洒满整条金色链条,体力不支单膝跪在地上,却也死死的抓住沈厝的手腕,没泄力分毫,他仰头满脸血泪,那泪水竟然一刻也没间断,在他脸上流出蜿蜒痕迹。 谢无声,从未有过比此刻再狼狈不堪的时刻了。 那个在泥潭里被人踩着都要仰头不肯把脸落进泥里的人,现在满身鲜血跪在沈厝面前。 “你愿意和徐娘一起做包子,愿意和还是恶鬼的徐灵共行,甚至愿意和没有交情的捷翎去宗门,” “唯独我,唯独我,你一次也不肯垂青。” “就是因为我不再可怜,不再柔弱可欺,不在需要你的保护,你就不要我了吗?” 沈厝从未以恶念猜想过谢无声,甚至在这只能看着谢无声和他人相处的十三年间,他都在为谢无声找借口,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为他认不出自己而先行欺骗自己,可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谢无声眼中竟然是这幅,这幅虚伪伪善的模样,可谢无声跪在他面前,鲜血都不再罕见,他最为重视的仪表,现在沾满了泞泥。 他咄咄逼人的质问,像是披着谢无声皮囊的恶鬼。 沈厝,终究崩溃。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谢无声,谢无声,谢无声!”他喊着谢无声的名字,却像是在吞噬他的泥潭里呼救。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我给你暗示过无数次,无数次,你可曾,你可曾有过一次认出我?”认出那个占着我身体的灵魂不是我,认出那个偶然得到机会可以求救的我,认出那个整整十三年,无人搭理,无人应答,只能在识海里枯坐,分不得日月光阴,快要被逼疯的沈厝。 认出那个拼着魂飞魄散,怕人暗算你,却被你一掌穿心,捏碎心脏, 连我自己都可怜的,沈厝。
第28章 今朝如旧28 无量峰的人,苍梧长老向来教的很好,就连大师兄谢无声吩咐:“丢下山去。”巡山的弟子也只是一路带着他没推没打护送至山脚下,为修体修,无量仙峰下了禁术锁了修为,他们就这么一路走下来,沈厝本就没穿好的衣服被旁边的树木草质勾的歪歪扭扭。 沈厝狼狈的一边扯着被刮出丝的衣服,一边胡乱的去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眼泪源源不断的在脸上滚落,温热过后只剩干热刺痛,在谢无声面前他尚且还能压着一口气,可对方毫不留情的唤来巡山弟子,他这不该被人知的丑态骤然暴露众人面前,沈厝的委屈达至顶点。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这整整一路,沈厝都只低着头盲目的跟着前面人的步伐下山。 无量峰弟子一路目不斜视,看守着沈厝下山,沈厝到山脚时双眼发烫发肿的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他深知此刻自己的狼狈,低着头向人道谢,他尽量压着嗓音,说出的话却还是不难听出哽咽。 沈厝意识到这点时,无量峰弟子已经叹着气递给了他一块手帕了:“沈师兄,若不嫌弃,暂且一用。”话至此,沈厝便接过:“我算不得你师兄的。” 小弟子收回递手帕的手:“我晚你与谢师兄一年入门,同修法阵,天赋尚可,峰中杂事我多少也会帮一把手。”沈厝和谢无声过去那点事,此刻好像变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就连提起,都是言语中的隐喻 无量峰弟子的态度,代表了谢无声的态度。 那只被好心递过来的手帕,握在沈厝手中,没沾一点脏污,他抬起一点的头又几不可查的垂落了下去。 小师弟没察觉也不在意:“谢师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我初入门时总是不服,觉得此人曾还有三分心思在修剑之道上,怎么可能在法阵之上用尽全力。”小师弟很坦然:“我嫉妒他,于是我便观察他。” “谢师兄日日是早课第一人到,晚是最后一人走,修为精进到一定地步便可以以打坐代替入睡,可这并不能彻底替代休息,我们本就是凡胎肉体,自是需要放松。可我从未见过谢师兄于榻上有过两个时辰。” “修仙者与常人不同,平常事物也很难在身上留下痕迹。”他说着便伸出手放至沈厝眼前:“我手可有不同?”那双手是实实在在的男子手指,指节粗大,却又细腻洁白如女子柔胰。 宗门上下的人皆是这样一双手,他们不用人间劳作,食天地灵气之物,自也不会有杂志,就连沈厝也是如此,于是他摇摇头:“并无不同。” 小师弟收回他的手:“可谢师兄的指腹却有厚厚的一层茧,那是拿着毛笔写阵法磨出来的,我们甚至不知他要执笔几个时辰,执笔多久才能磨出如此之厚的茧子。” 沈厝下意识反驳:“没有的。”小师弟闻声停止,沈厝认真回忆过,他每次牵过谢无声的手,还有那双手在他身上抚过的触感:“我记得,他手上没有茧子。” 小师弟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谢师兄在无量峰有个怪癖,他修习也好,闭关也好,总是在月末之时会有人看到他用刀剜去指腹厚茧,这点伤用药之后连疤都不会留下,只是每次都要尝一次剜肉之刑而已。” “有好事者问过,他说这样不会影响画法阵的手感。”小师弟看着沈厝面白却红肿的眼睛,有些话不忍却不得不一吐为快:“谢师兄的心思彻底从剑修转到阵修之后,他的修习更是一日千里,可他的心思却总不能完全放到大道之上,时不时便要出关下山一趟,有时是因为有一株草药的消息,有时是因为去抓灵兽,甚至还有任何借口都没有,强行出关的时候。” 一桩桩,一件件,道出听来都是因为他心有牵绊。 沈厝的眼泪僵在眼眶中,再也落不下半分。 小师弟那声轻若浮尘的叹息做了谈话末声:“修道独身,大道至简。” 从始至终,小师弟未提沈厝一句,未言半次不好,可他说的每一句都像是巴掌甩在了沈厝的脸上,这些事,这些压力,谢无声没对他说过一句,可他每次上山都要对谢无声说:“我们见的好少。” “我好想你。” 在所有人眼里,沈厝都是谢无声在大道上更进一步的累赘。 也许,也许这次解契是天时地利,人和的。 他捏着那块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被留下的手帕,干涸的眼睛再也挤不出一滴泪。 解契了,那他们便是毫无相关的两个人了,谢无声赠予他的那些东西,便再也不是他的了,沈厝丢了魂一样往西边走去,他脑子乱哄哄的,只能盘算着谢无声这些年林林总总送给他的东西。 不算便也算了,这一算,都不用往远处说,就最近的灵犀草,麒麟血这种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麒麟血他用了一部分,此时就算去拍卖行买,都是有价无市的局面,可谢无声今日提过了,沈厝便是碎骨砸髓都要把东西还回去。 沈厝从前落魄的时候不明白,那些感情破裂的人,怎么净身出户的时候就因为对方的几句言论,连自己该分得的东西都不要了,日子多苦,尊严多下贱。 时至今日,此时此刻他才能明白,站着讲话的人,总是不肯跪下低头。 尤其对方,是曾经荣辱与共的人。 沈厝苦笑,三界六道之中,人果真是最虚伪的东西。 他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西边去,那里山上有一片禁地,听说有人在那里采到了灵犀草,麒麟血沈厝暂时得不到,可既然有了灵犀草的消息便该试一试,他沈厝从来,从来都不是贪墨谢无声东西的那种人。 那一夜,沈厝徒步走到西山,也许路程很远,也许又很近,他凭着一口气走了很久很久,从悬崖壁上徒手爬上山的,他们药修基本都有代步的小方舟,可他为了给谢无声炼制对方能用到的丹药,早就把它卖了出去。 方舟没了,沈厝也没炼出谢无声需要的丹药。 可这怪不得谢无声,沈厝用药粉撒在掌心的伤口上时,忍着痛用布绷紧伤口,谢无声从未说过他想要,是沈厝自己一厢情愿的要给。 他爬上了那座山,极致的疲惫和头痛让他睡在了草丛里,沈厝的眼睛滚烫发热的肿到看不清路,他想,我休息一下,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等休息好了,他一定把谢无声的东西都还回去。 一觉睡下,沈厝再也没从自己的身体内醒来。 很多很多次,在一开始被困在那具身体里的无数次,沈厝都在想要是那天没吵架就好了,要是没吵架,他不会非要来这座山,不会累到连任何防护都没做,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夺舍。 沈厝躲在在识海里,内视自身,怕被发现,不敢出声,不敢走动,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眼不能见,口不能言,甚至耳不能闻,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夺舍他身体的两个人,他都只能悄悄偷偷摸摸的观察他们。 他活生生的被人锁紧了盒子里。 一开始,沈厝天生乐观的情绪并没有低靡太久,无事可做,他便在脑内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药草书籍,他别的不行,记忆力还算可以,更何况之前还为了给谢无声炼制丹药,看了大量的越等级的草药书。 在自身的识海内,不知饥渴,没有疲倦,他一遍遍的回忆着那些看过的书籍,可他看得再多,一年也便这么过去了。他没有现在,创造不出未来,于是只能开始回忆过去,沈厝开始回忆自己的宗门授课教师和同门师兄弟。 可他那时一心只有谢无声,埋头苦学,那些师兄弟怕是连他叫什么都记不住,更合论发现他的壳子里早就换人了。 第二年,沈厝的乐观就变成了沉默。 哪怕他分不清日月时光,他也知道时间大概过去很久了。 很久,久到时光在他身上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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