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走,还剩三分钟,两分钟……陈仰后心的汗渗得越来越多,他看得出来,这时候的乔姐性格跟重置后的有不同也有相同点,都喜欢单独行动,不太在意团队的开会交流,规则真的在针对她。 规则知道她的团队意识不强,还出这样的题。 “乔姐,你能记住几个?”陈仰说。 乔小姐没说话,她在想。 “你记不住谁的名字,就想想跟对方有关的人和事,或者从上个任务的开头开始往下顺,看能不能想起来,一般走流程都会有个自我介绍。”陈仰给乔姐出主意,他恨不得钻进她的脑子里,替她拨一拨记忆。 乔小姐站起身走到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座椅上的大砍刀,深棕色马丁靴的底部踩着一处血迹,鞋底碾了碾,她朝着司机方向走去。 陈仰跟在她身后,呼吸很重。 “小仰仰,放松。”乔小姐没回头地说道。 陈仰放松不下来,他现在还没有任务后半段的记忆,不知道乔姐能不能从这里出去。 “呵。”乔小姐忽然冷笑了声,“就知道要利用弱点,妈的。” 陈仰头一回听她爆粗口,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往回跑,抓起那把大砍刀甩出去,报纸坐的车壁就如同铜铁,刀刃切上去的时候发出“当”地一声响。 砍刀掉了下来,车壁没有半点损伤。 这一出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突然,乔小姐若无其事地踢开砍刀走到司机身旁,她先说了自己印象深刻的队友名字。 “朝简。” 陈仰猛然抬头,脑中嗡响,瞬息后他又听乔姐说了一个他听过的人名,“阿景。” 那是武玉对象,陈仰也记得他。以前他们同样做过队友。 “向东。”乔小姐削薄的唇微张,蹦出了第三个陈仰熟悉的名字。 陈仰没顾得上惊讶,只盯着思绪卡住了的乔姐。 “七个还是八个?”乔小姐仰头看车顶的报纸,“七个……还是八个……”她自问自答,“七个吧。” 陈仰的脸颊抽紧。 乔小姐对上他担忧的眼神,没什么意义地扯动了一下唇角:“七个。” 陈仰说:“那就是算上你自己,还差三个。” “只差三个了,再想想!”他抓住乔姐的手臂,力道一再收紧,“你再想想!” 这个任务他帮不到她,只能靠她自己。 “你这责任心啊,好好好,我想。”乔小姐小范围地走动,她半晌出声,“有个老头,胡子花白,挺有学识,修养也不错,好像叫……冯……冯老。” 陈仰按手机的动作一顿,这几个都是他认识的,最后两个不会也是吧? 然而乔小姐最后说出来的两个队友他没听过。 陈仰眼看时间还剩几秒,他飞快道:“乔姐,你再确定一下有没有出错,冷静点,仔细想想。”就像考试做卷子,写完也要检查一下,万一有错呢。 乔小姐没有检查,因为司机那张死人嘴开始说话了。 “终点站到了。” 司机的声调不是之前那样有人气,这次死气沉沉,“请所有乘客依次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感谢您乘坐31路公交,再见。” 公交车的纸后门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那缝隙又在瞬间开到最大。 黄毛第一个冲出去,那一霎那他就消失了。 之后是眼镜男。 女白领没有急着走,她在对未婚夫的纸人做最后的道别,声泪俱下。 “我要回家了,”女白领轻声说着,满脸都是泪,“我会带着你的希望继续往前走的,我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她喃喃了几句,捂着嘴踉跄地从车上跑了下去,一个拥抱都没办法留下。因为纸人不全是她未婚夫,还有一个鬼魂附在上面。 “乔姐,我们也……”陈仰回头的那一刻,嘴边的话乍然僵住。 一个纸人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陈仰的眼底一红,鼻息也变得紊乱无比,他有点无措,伸出去的手想碰纸人,却又抖得很:“怎么回事?乔姐,为什么?” 车里的语音回答了陈仰的问题。乔小姐少说了一个名字,不是七人队,是八人。有一个她没想起来。 漏掉了一个队友,代价是自己的一条命。 陈仰的阈值之前降到了一个非常人的数值,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恢复以后还是很不稳,这会就极速下降,有温热的液体从赤红的眼眶里淌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纸人走到后排,拿起大砍刀,邪恶猖狂地对着虚空斜划了几下。 那不是乔姐了,陈仰连声告别都来不及,他大力搓了搓因为情感剧烈起伏而充血的脸,脚步沉重地走向后门口,回头。 视线扫过一个个纸人,最后停在乔姐变的纸人身上。 “乔姐,再见。”陈仰克制着哽了一下,郑重地重复了一次,“再见。” 这次死别之后,他和乔姐在将来再见了,他们重新认识,重新成为队友,老队友,朋友。 现在陈仰希望他们还能再见。 他希望乔姐也从三连桥的机房进了自己的走马灯,他们都能走出终点,再次相逢。 . 陈仰走出公交的那一瞬间,他站在客厅,眼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摆设。 这里是三连桥,他家! 陈仰还没从复杂的情绪里出来,大门外面就响起了“扣扣”声。 有人在敲门,可能是邻居,陈仰不确定,他准备开口询问一下的时候,卧室里传出一声起床气很大的谩骂。 “啊,操,困死了。” 那声音让陈仰全身的毛孔刷地张开,他看着另一个自己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狗头睡衣,裤腿一高一低,打着赤脚,眼睛眯在一起,手使劲抓着染成栗色的头发,边走边发牢骚。 “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我感觉自己才躺下,好困,我不行了,头疼,最近任务有点多,睡不够……” “仰哥,你起床没啊?”门外是陈仰的熟人,曾经的搭档,香子慕。 “没起!” 说话的人东倒西歪地打开大门,哈欠连天:“香女士,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找削……你脸上那两大坨是什么东西?来的路上被人打了?谁打你的,跟哥说,哥弄死他。” “那叫腮红。”香子慕冷飕飕道。 客厅里的陈仰愣怔了一会,哭笑不得,原来他人生重要的节点不全是任务,还有生活片段。 不是任务的话,他就只是看客,看着曾经的自己和朋友们相处。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回顾走马灯。 陈仰望着那个蓄着栗色短发的自己,心想,挺好的,他刚送走王宽友和乔姐那两个老队友,不能再接着来了,这次能让他喘口气。 人生是一部电影,有无数个剧情拼接而成。陈仰前两段剧情是全息网游模式,直接进去了,这次他是观众。 陈仰目睹香子慕和以前的他拌嘴,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他的心里生出一股子酸涩感,以前的香子慕留着短发,发尾往里卷了卷,发色是亚麻的带点灰棕,她有温度,接地气,就是个邻家大姑娘。 后来的她不是这样,后来的像一张浸过水雾的黑白画,像山头一捧雪,寒淡寂寥,不真实,她的眼神也总是很深很远,隔着什么东西,看不清。 唯一的相同点是,过去未来的她都有一张瓷白如玉的脸。 “仰哥,别睡了吧,孙大哥今天……”香子慕拽住想往床上爬的人。 “相亲,我知道,说八百遍了,我就睡十分钟,就十分钟。“ 香子慕跟个老妈子似的,恨铁不成钢地故意把被子使劲抖抖,最后还是将被子给秒睡的人盖好,转头去厨房看有没有吃的。 “我还没吃早饭,等你起来,我恐怕已经凉了,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陈仰见香子慕轻车熟路地直奔厨房,开冰箱翻腾出一个透明碗,扣开盖子,手伸进去拿了个萝卜丁吃掉。 “这还是我几个月前腌的,仰哥真的是……的亏任务者不会死于普通病灾,只会死在任务世界或者跟任务有关,不然他坟头都……呸。” 香子慕拍几下自己的嘴巴,又呸呸两声,她放下透明碗,卷起薄开衫的袖子烧水,拿鸡蛋跟面粉,她要做饼。 陈仰本来是在厨房门口的,他不知看到了什么,快步冲进去。 香子慕的左手腕部有一条细细的血痕,结痂了。 陈仰下意识张口:“这是怎么弄的?” 香子慕单手打蛋,嘴里哼着《明天会更好》的副歌:“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 “你那是怎么弄的?” 这话不是陈仰说的,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他看着本来在房间补觉的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近,指着香子慕左手腕的伤痕,比现在的他要飞扬洒脱许多的脸上满是严肃。 香子慕继续打蛋:“不小心划的。” “你给我说说,怎么个不小心法,才能划到这?” 香子慕把蛋壳丢进垃圾篓里:“我做饼呢,孙大哥跟相亲对象约的是九点在……” 手里的碗被夺走,重重往台子上一磕,里面的蛋液惊惶地溅了出来,有几滴落在了她的开衫上面。 “仰哥,你这是干什么?”香子慕拿抹布擦擦开衫上面的蛋液。 “我还想问你呢,子慕,大家不是说好要一起往下走的吗?你要先走?” 香子慕眨眼:“我没想先走,我就是,”她撇撇嘴,“早上起来没有见到太阳,心情不好,我看到床头的匕首,就对着手划了一下,没有别的了。” “呵呵,我不跟你说,我找我小文哥,你看他信不信你这一套。” “别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这点小事就不告诉他了吧,今天是他重大的日子,咱不给他添乱了。” “……” 陈仰看香子慕把袖子放下来,也许现在的她没有撒谎,她没有那个念头,但是…… 陈仰脑中浮现出香子慕在小镇任务期间,一次次拉袖口遮掩左手腕的画面,后来的她应该还是划了,可能还不止一两条。 没有了搭档,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孤零零地走着,不论是往后看还是往前看,都是白茫茫一片。 . 陈仰坐在桌前,看自己和老搭档香子慕吃早饭,他们去和孙文军会合的时候,他跟了上去。 那是他不受控制的行为,他要跟着自己。 跟着那个染栗色头发,戴棒球帽,穿一身黑色运动衣的自己。 朝简完全是在学他。 乌云很厚,天阴阴的。没过多久,陈仰见到了另一个老搭档,孙文军没怎么变,他打扮休闲,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嘴角挂着笑意,气质儒雅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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